几年前，去广西南宁，其中一站是到中国的“长寿之乡”——巴马访问长寿老人。

去巴马之前已经参观了几个景点，充分感受了南宁一线景色之秀美。树木葱茏各自玉立的青山——有的山脚和碧绿的稻田连成一片，有的倒映在水里成了一幅幅淡淡的水墨画。绿莹莹清澈透明的河水，钟乳石千态万状走进去幽幽凉骨的巨大洞穴，激流飞溅震天撼日的大瀑布……

听导游讲，巴马不仅风景旖旎，而且具有诸多使人长寿的条件。这里的空气负氧离子含量超乎寻常，阳光中远红外线十分丰富，地球磁场很高，水呈弱碱性，是直饮山泉水。这里出产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各国医学专家曾考察巴马寿星，他们的饮食“粗、杂、素、淡、鲜”，具有低热量、低脂肪、低动物蛋白、低盐、低糖、高纤维素、高维生素的“五低两高”特点，这符合根除现代“富贵病”的寿膳饮食结构，成就了巴马十万分之三十点八的长寿率。导游手指一片别墅，告诉我们，这里住着很多“候鸟人”——家不在此地，却定期来此度假疗养的一群。

导游介绍，巴马人长寿古之有名。清朝嘉庆皇帝曾为142岁的瑶族老人蓝祥高寿赐诗祝寿呢，现在这里的长寿老人比比皆是。同行者证实，在一景点看到一位老人身轻如燕，噌噌几下就爬上一棵树。待老人下来，问其年龄，答曰：“95岁”。也有人看过电视上的宣传片，片中老人104岁，耳聪目明，长得干净利落，纺织劳动如常。导游适时告诉我们，今天就是去探望电视中那位104岁的老人，现在她已111岁，不过，容貌基本没变。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不知我们这41人的队伍如何和老人交谈互动呢？脑中先出现了这样场景——

一间类似教室的屋子，老人笑容可掬在主席台就坐，台下是排成几排坐在椅子上变身为小学生的我们。让如此高龄的老人为我们讲座似乎太过分，不过，既然身体康健，不妨回答我们几个问题，譬如：“您老长寿的秘诀是什么?””您平常吃什么？从事什么劳动？”“您儿孙几代？人口多少？”

这样的场景似乎太像课堂，大概是出游时频频被导游引入推销当地特产的房间中，思维已经僵化。这也太没有生活气息，缺少温馨的家庭气氛。于是我换成了另一幅画面——

一间十分轩敞的屋子（不然41人如何容纳得下），南面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大炕，炕中间有一个甚至几个或圆或方的茶几，一壶新沏的茶，茶香弥漫。在氤氲的淡淡的清香中，一位皱纹笑成花朵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茶几前，招呼我们：“随便坐，随便坐。”于是，我们将大炕挤得满满当当，坐不下的就拎根小凳坐在炕下。接下来，我们如绕膝的儿孙一样同老人亲切地话些家常……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按照导游安排，下午一点多钟，顶着无处可躲的炎炎烈日，被热情地动员买了一个“红包”（头脑昏昏，我竟不知道干什么用），我们来到了这位叫黄妈干的老人家，一看瞠目结舌、惊诧莫名。

门口是大幅的宣传画，老人家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画上100多岁的她小巧玲珑，身体虽瘦，但脸庞即使颧骨下有凹陷仍不失饱满，尤其是，眼睛很大很圆很亮，显得精气神很足。

看完宣传画，随团队跨过门槛，进入堂屋。堂屋不算大，20多平米，挺暗，隐隐看到南边挂着一副对联。在挤挤搡搡的人群中寻找老人，没有大炕，没有小板凳，没有茶香，靠西墙有一个木头的小茶几，两边各安放一木质沙发，一身青色衣裤瘦瘦的老人坐在一沙发上，恹恹欲睡，正在打盹。

一同行者快步上前，将手中的红包递给老人，困倦的老人竟毫无反应，没接，同行者只好放在老人的膝头。同行者坐在另一沙发上，和老人并排，拽拽老人的衣角：“醒醒，照相了。”然后摆出姿势招呼准备好的朋友快快抢拍，老人费力地撑开眼皮，“啪！”大功告成。

另一位接着上前，送红包(红包经常滑落到地面)、坐下、拽老人衣角、让朋友留影。经常有人把握不好时机，拍的是老人眼睛合上的瞬间。也有轻摇老人没用，只好和垂头睡觉的老人合影。

我抬脚出门。41人中，有和我一样怒不可遏的，有摇头叹息门内观望者，有跃跃欲试一定要排队和长寿老人拍照的，有美滋滋欣赏和老人的合照的。

门外，愤青们群情汹汹，发泄他们的不满和愤怒。

“将这样高龄的老人如此商业运作，真是闻所未闻！”“太不人性化！老人中午需要午睡，哪能经起这样的折腾！”“让外国人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知会如何感想！”“那么硬的沙发，老人每天要坐多长时间应付一群群人！太可怜了！”“这到底是政府行为，还是儿女赚钱的方式，太可恶！”

我头脑想象的美好的图景化为肥皂泡在太阳底下破灭，抬眼又看到宣传画中目光明亮的老人，禁不住叹息，走访长寿之乡，我竟然只看到了一个困倦得抬不起头的老人。

老人家啊，中午美美地睡一觉，对你来说，竟不可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