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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童年”抒写的独特审美

文|谢倩霓

在儿童文学门类中,儿童小说和童话的文体意识似乎相对更成熟一些,代表性作家和作品也更多一些。从儿童文学发展历史更久远更成熟的西方文学史来看,流传下来的经典作品也基本上都是儿童小说和童话。相较而言,儿童美文无论是从文体意识、还是从代表性作家及作品来看,都显得比较薄弱甚至可以说非常薄弱。从我浅显的阅读经历来看,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有很多散文大家比如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等等,但写儿童文学美文的似乎只能举出冰心先生这个唯一的例子;在当代儿童文学作家中,以散文写作闻名的似乎也只有吴然、湘女、徐鲁,比较年轻的毛芦芦,以及台湾的桂文亚等几位。其实,很多作家也都写有质量上乘、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儿童文学美文作品,但基本都因其在其他文体写作上更加耀眼和醒目的光芒而被遮掩和忽视。在很多时候,儿童美文有点像裁剪好正装后剩余的布料边角,成为作家主体写作之后的“闲情偶寄”,以及杂志丰富和补充版面的“茶余饭后”。

正是从这些因素来看,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童年中国书系”大规模、高水平的推出,具有非凡的意义。这套规模宏大的作品集,集结了当代儿童文学老中青三代作家,从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风格出发,用扎实的文本,集中呈现了儿童文学美文在题材上的宽广无垠和内涵上的深刻抵达,从多个角度阐释了“中国式童年”抒写的独特审美。

儿童美文的被忽略、被边缘化,在很大程度上和它文体的被矮化有关。在很多人眼里,儿童美文是短小、清浅的,是反映儿童的一些小情绪、小心思的,是作家一些写作余料的再利用。殊不知,冰心先生早在1957年1月31日的《中国少年报》上就发表了众所周知的《小橘灯》,文章很短小,文笔很清浅,一个小女孩,一盏小橘灯,一位生病的母亲,和一位下落不明的父亲,刻画出的却是掩盖在日常生活之下战争年代的狰狞,以及在那狰狞中中国普通民众的勇敢、担当和面向光明的心愿。陈丹燕发表在《少年文艺》1985年第3期上的散文《中国少女》,也同样是以小题材来寄寓大主题的作品,作品描写了“我”陪同一个美国中学生访华团到“我”的母校参加一场晚会的情景。曾经作为中学生的“我”也有一颗少女的心,可是,那时候的中学生,身心都被压制着,一切都令人窒息。而现在的中学生,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作品通过一个夏夜,通过几个闪回的场景和当下场景的交织,很机巧地表达了一个充满时代符号的主题,传达了阳光而自由的美好图景。所以,儿童文学美文外表上可以很小,但其内涵可以很大。可以在一盏小小的橘灯、一声嘹亮的歌声中包含着大写的时代。这是“中国式童年”书写比较典型的一个特征。

在“童年中国书系”这套大书中,徐德霞老师的作品《我是一棵小草》正是很突出地体现了这一通过小事件“抒写大时代”的审美特征。与上面两篇作品不同的是,这部作品不是从成人视角,而是从纯粹孩童的视角来书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一段特殊年代里的童年,以及在一个孩童眼里呈现出的特别的时代色彩。那是一个物质贫乏却精神激昂的时代,是一个经历了很多曲折、动荡和大事件的时代。但在作者的笔下,它只是一个北方乡村里的小女孩一天一天过着的日子:“我”与家庭成分不好的女孩小二别扭的相处以及莫名其妙挨打、“我”到大伯伯村里差点吃不上饭、“我”一路努力地读着书,要考中学的时候学校却突然关门停课了……那些大时代的风风雨雨就这样吹打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助成了她一路成长的独特气息;而与之相伴的,还有来自大自然的鸟语花香,来自家人的爱,来自书本的滋养。它们如此和谐天然地融会贯通在一起,共同形成了这部作品书写“中国式童年”别具一格的艺术特色和审美体征。

在文学创作理论上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小说是需要创造出生动饱满的人物形象的,它需要用各种创作手段为人物形象服务。而在“中国式童年”的书写中,一篇短短的美文,寥寥数笔的白描和对话,便往往能描画出一个有着中国乡土独特印记和品格的人物形象。一直忘不掉偶然在一本散文选集里读到的老作家张洁的一篇小文《拣麦穗》(初次发表于《光明日报》1979年12月16日),那些发生在长得丑又贪吃的小小的“我”和一个卖灶糖的白发老汉之间的几个对话小片段,令人既忍俊不禁,又感慨万千。那个贫穷劳苦、却拥有一颗疼爱孩子的朴素的慈悲之心的陌生老汉,正是中国乡间具有典型意义的一个祖父辈人物形象。韩青辰在她的美文新作《呢呢喃喃》里,则描画了一个同样具有典型意义的奶奶的形象。奶奶敬畏天神、敬畏生命,在一辈子操劳的日子里有着泼辣强大的生命力,为人处世又有着自己最朴素最严格的准则,她如此认真、如此热情、如此虔敬地过着自己粗糙辛苦的日子,操持着一个家,张罗着孙辈们的吃喝拉撒,操心着他们的道德操守和做人准则,就像一棵高高的大树矗立在家的庭院里。

这样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的身影,是“中国式童年”书写中一道无可避免、随处可遇的独特风景,它和中国几千年的家族文化、家庭结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这些祖父母辈的形象,无论是身处大江南北,抑或长城内外,都像是从中国大地的泥土里长出来的,身上打着中国民俗民情特有的文化符号,与每个人的童年、每个人的故园都有着深切的牵连,在每个人的回眸里是一团抹不去的温暖柔情,是“中国式童年”书写中非常厚重的一笔。

在这套“童年中国书系”中,还有一个特别突出的艺术特征,那就是情感充盈、文笔精妙而简约的细节描写。那些细节描写像珍珠一样均衡有序地散落在作品长长短短的章节里,传达着每个人的童年岁月里至关重要的记忆和无比珍视的情感,为哪怕是再苦难的童年也镶嵌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翌平《我的邻居是大象》中,那位搞音乐同时又会绘画又会英语的才子爸爸居然还是一个动手能力非常强的工匠,他用一个小板凳、一些金属积木架子和一个缝纫机上的线轴就给孩子们做成了一个可以拉着走的老吊车。这个细节,令父亲的形象跃然纸上,也令读者忍不住艳羡。而在那个刮着大风下着大雪的黑夜,父亲骑着一辆借来的三轮车、三轮车上还自己装上了马灯,来到幼儿园接哥儿俩的细节则让我们看得泪光盈盈。张玉清是一个善写细节的高手,在他的美文新作《懵懂童年》中,有几个细节令人印象特别深刻,比如奶奶为了解孙子的嘴馋,特意架起一个临时小灶,烧起火,用一只铁勺为他煮了仅仅一颗向别人讨来的螺蛳;父亲为“我”买了三节平时很难吃到的甘蔗,却因一个陌生孩子的哭声把一节甘蔗慷慨地送给了那个孩子,等等。这样传神、传情的细节在这套书的其他文本里也比比皆是,它们既是作者本人的珍藏,也是阅读者的福音,它们让我们得到情感和艺术的双重滋养,是“中国式童年”书写中的珍贵宝藏。

儿童文学美文作品,不仅美在题材,美在人物,美在细节,还美在语言和结构。对于很多作家来说,小说和童话的写作可能会掩盖他们的来历和语言风格,而美文,特别是儿童文学美文,一出手就可以看出写作者的来路,可以体味他们最本真的语言的味道。因为这个文本是和每个人的出生地、童年生长环境、家乡的语言使用和表达方式息息相关的。阅读这套书系,这是令人感觉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我们品味着镶嵌在文本间的中国大地天南海北的各种充满着强大表现力的土语、俗语,读着发生在崇山峻岭或一马平川的各种地貌上的风味各别的故事,那种紧贴大地、紧贴生活的最素朴的质感,是其他的文学式样很难替代的审美体验。特别是其中一些文本,在结构上还做了非常精致的布局和建构,尤其令人感觉惊喜。牧铃的作品《快乐的风》里,电影《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中的那首主题曲“快乐的风”不断在章节间回旋重复,带着作品情节不断地向上向前,让我们感受到音乐一般的节奏的美感,以及一种乐观昂扬的生活的基调和“我”一路长大的步伐。湘女的作品《会飞的孩子》,在一字字、一句句的精雕细刻中,呈现出童年的“我”一步步接触云南当地风土人情的独特画面,以大自然极致的美为铺垫和衬托,一层层熏染出深厚的人情美。那种画面感和层次感,给人一种极美的阅读体验。我本人也有幸参与到这套“中国童年书系”的写作中,我的作品《家在学堂》也试图用一个简单的构架串联起自己细小点滴的童年回眸,希望在呈现原始本真的童年状态的同时还能有一点结构的约束和支撑。这真是一种特别有趣味也特别有益的尝试。

相信这套“童年中国书系”在中国童书出版史上一定是一个引领风尚、传承创新的大事件,一定会在儿童文学的写作园地里留下扎实鲜明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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