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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汪观清:只因我也曾“当过兵”

汪观清,一个在绘画领域取得多方面重要成就的大家,七十余年时间孜孜不倦埋首于军事题材的创作,用笔墨线条呕心铸军魂。

他曾在四十年间三走长征路,六十年间四画“好八连”,五十八年间三画“雷锋”,留下了一大批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

“八一”建军节前夕,“笔墨军魂——汪观清军事题材作品及相关史料展”即将在上海亮相。这是汪观清首次军事题材专题展,汇集其70余年间创作的相关作品300余件。

图| 汪观清近影

距离1960年汪观清第一次带着《红日》连环画草稿去孟良崮,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一个甲子的时光,仿佛弹指一挥间。偶尔,汪观清还是会梦回那片山野,残阳如血,山岩肃穆不语,但那里自有一股伟大的力量裹挟着他,一路不停地向前。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军队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因为持续不断地创作军事题材,汪观清让历史和艺术绵密地交汇,这并非是个人的抒情,而是整个民族情感意志的体现。汪观清说:“我人生的底色就是红色的。”

一生情系孟良崮

全套《汪观清军事题材连环画作品集》,以及《红日》《雷锋》《周恩来同志在长征路上》《南京路上好八连》(合作)、《南京路上好八连2》(合作)、《雷锋》《故事集珍》《从奴隶到将军》……满满腾腾铺满了一桌子,最近,部分珍贵的手稿出现在上海档案馆新馆的《笔墨军魂——汪观清军事题材作品及相关史料展》中。画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我和部队有缘,任何时候,只要部队需要,只要是军事题材的邀稿,不需要任何条件,我都会画。”

画这些连环画,汪观清前前后后花了七十年。其中,经典连环画《红日》第一版已入选成为中国国家版本馆的特色馆藏,每日吸引着全国各地众多参观者。半个多世纪以来,这部红色经典已出版过19个版本,印数超过150万套(600万册)。

1960年,汪观清29岁,当上美社同事顾炳鑫告诉他,社里要把重点稿连环画《红日》的创作任务交给他时,他分外重视。三十万字的原著,他通宵达旦,花了整整两天一口气读完了。宏大的结构,全景式的描述,波澜壮阔的战斗场面,一系列血肉丰满的艺术典型,书中的一切让汪观清心潮澎湃。捧着小说,他找到了小说原作者,时任上海作协副主席吴强。吴强建议他去江苏涟水、山东莱芜和沂蒙山区的孟良崮——三个战役的发生地体验生活。

92岁的汪观清至今清晰地记得当年下连队的路径。带着市委宣传部和出版社的介绍信先到了涟水,考察完战场环境,乘火车到济南,在莱芜和曾经参加过战役的老兵座谈,又在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长勺之战”的发生地逗留了一日,重头戏是去孟良崮。

图|汪观清(中)在部队里体验生活

路途曲折。坐火车到泰安后,还要转汽车到蒙阴,两地相距六十公里。可是,天上下大雨,地上烂泥地,汽车已经停运了。站在泰安火车站门口,汪观清发愁,但心里丝毫没有放弃。看到一组拉煤的大车正要去蒙阴,汪观清灵机一动,赶紧问“能不能带上我”,司机爽快地答应了。

一路颠簸,一天都没处补给,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小饮食铺,饥肠辘辘的汪观清赶紧买了火烧、煎饼、鸡蛋请大家充饥。天色已经晚了,店家把芦苇铺在地上,司机们躺下就呼呼睡着了。那年七月的胶中,记忆中特别热,汪观清怎么也睡不着,捱到半夜,只能和老板商量,借了门板放到屋外,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没过多久,汪观清就被摇醒了,司机急着要赶路了。

第一次到孟良崮,汪观清被村里安顿在一间薄石头片砌成的空房子里,地上铺着芦苇编的席子,这就是床了。屋里没有任何桌椅板凳和家具。吃饭到食堂,一天两顿窝窝头。汪观清没有叫苦,天天跟着老乡去劳动,晚上给老乡家的孩子讲故事。老乡看这个城里来的书生一点也不矫情,便打开了话匣子。有村民回忆家里男人被国民党抓壮丁的事情,带他去看当年双方士兵刀刃相见、血流成河的地方。

图| 汪观清与孟良崮山村小朋友合影

村里的老支书曾入征做过伙夫,他自告奋勇地带着汪观清走遍了漏山崮的每一条小路,走进张灵甫最后被击毙的山洞……孟良崮半山上的这个村子,没有一条像样的路,漫山遍野都是裸露的石头,四处可以看到岩壁上炮火留下的痕迹。

1947年的那场战役,蒋介石调集24个整编师(军),60个旅,45万人的兵力,组成了三个兵团,由张灵甫挂帅,最后败给了九个步兵纵队和一个特种兵纵队共27万兵力的华东野战军。

老乡指着石缝里的尸骨告诉汪观清,战后整个山头尸横遍野,附近百姓几年都没敢上山。十几年过去了,目之所及仍然一派荒凉萧瑟,眼前这一切与汪观清生活的大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年,近而立之年的汪观清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虽然生活压力大,但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吃过苦,但没有什么能比战争和死亡带给一个普通人的冲击更大;感知过战争的混乱和死亡,才知道生命的秩序和尊严有多宝贵。“当年战士们用血肉书写过的历史,请容我用画笔来致敬,来铭记吧。”

汪观清下定了决心。

人民教会我作画

《红日》如同一个里程碑,静静地竖立在汪观清艺术生涯的路途中。但对画家本人而言,他宁愿把它看作是一个提醒,而非荣耀。

《红日》中军长沈振新的原型王必成中将见到汪观清,第一句话就是:“山东你要去,就是三十万人民用小米和独轮车帮我们打下了孟良崮。”

经历了两次沂蒙山区的写生,再次见到王将军时,汪观清发自肺腑地说:“是沂蒙老区的人民和最可爱的人教会了我画《红日》。”

两次到孟良崮,汪观清和蒙阴县文化馆馆长左太传成了挚友。左太传,当地人都称他“老革命”。他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受到过朱德的接见。战争在他的一条腿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汪观清永远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左太传费力地拖着伤腿快步迎上来,用力握着自己的手。

左太传给汪观清讲当年带着小分队埋步地雷阵的故事:“很多兄弟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他们画下来……”说完,眼眶里满是泪水。后来,汪观清把这个脾气耿直、对党忠诚、打仗拼命的“飞行爆炸大王”融入了团长刘胜的人物创作中。

图| 汪观清(中)与左太传(右)合影

垛庄区委书记兄弟俩都在部队上,大哥早年参加八路军,1949年后,常驻在西藏军区,二三十年竟然都没有机会回家,非常想念家里,想念母亲。书记踌躇着问汪观清:“听说你带了照相机来,能不能帮我八十多岁、日夜思念着儿子的老母亲拍一张照片?”他要把老母亲的照片寄给在西藏的大哥。汪观清当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记得当时鲁中有这么一个军属家庭,我知道,不是一个,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所付出的牺牲,成就了千万个家庭的团圆和幸福。”汪观清说。

第二次到孟良崮,汪观清足足待了三个月,回到上海就病了。医生告诉他,需要好好休息。汪观清把药和病假单往包里一塞,第二天继续去上班,还和出版社提出,为了更好地创作《红日》,要继续下连队。

不明情况的顾炳鑫代表出版社联系了上海警备区,汪观清如愿以偿地到了驻扎在奉贤海边的某部,每天和战士们“四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出操。晚上还打着背包参加夜行军。

人的意志是不会枯竭的力量,在老区遇见的那些善良质朴的乡亲,听过的那些感人肺腑的战斗故事,给予了汪观清无穷的能量,“不是说大话,当时,我真的觉得自己的一点病算什么呢?”

到连队,汪观清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他带着近300张草稿,请官兵根据军事常识、动作要领等,一起调整修改画面内容。副连长和一排长是打过仗的老兵,两人耐心细致,一幅幅地“挑刺”。

有一幅连环画,汪观清画的是战胜归来的情景,老大娘把花生、红枣塞给子弟兵,战士们开开心心地捧在手里。一排长看后马上说:“这画得不对。子弟兵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定是往外推才是。”

择取某个事件刻画人物,不仅要明晰地铺垫情节发展的逻辑脉络,更要上升为一种情感上的表达,彰显出画面的精神气质。敌人的炮弹摧毁了无数个家庭,汪观清画了一位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悲痛欲绝。副连长说,应该改成我们的战士抱着孩子,老乡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这更能激起战士们痛击敌人的决心。

之前,汪观清画炸弹爆炸,就是几根线条。看了现场,又听战士们描述说,炮弹一来,就像下筛子,小碎石四处飞溅。他的画面再也不是几根直线,而是画出了炮弹的“节奏”。

一夜夜,汪观清夜阑卧听风吹雨,一笔笔,铁马冰河入画来。回到上海,汪观清觉得不能再用以前画的感觉了,精致的,小心收拾的,都不对了。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艺术效果,汪观清又去学习了版画,以刀代笔,再拿起笔时,笔下的力道、苍茫感都有了。他画的不再是“轻音乐”“小夜曲”,而是雄强有力的“生命交响”。

常常缅怀先辈功

世事多有伏线。1950年,为了追求自己将画画作为职业的梦想,汪观清将太太和第一个孩子留在家乡,只身回到了上海。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他发表了第一部连环画作品《扫雷英雄姚显儒》,得到了第一笔稿费六十八块五毛钱。这帮他解决了生活的困难,更推动他走上了连环画创作的专业之路。此后,汪观清的连环画创作一直聚焦红色题材,他画了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对越自卫反击战以及和平时期人民军队建设、人民子弟兵为人民爱人民等等内容。

1963年4月25日,国防部批准授予驻守上海的某部八连“南京路上好八连”光荣称号。那时,汪观清已经创作了《红日》《雷锋》等作品,所以出版社把画《南京路上好八连》的重任交给了汪观清。而“好八连”所在的上海警备区司令员正是王必成,“《红日》和《南京路上好八连》,其实都是一条线上的故事,这就是缘分。”汪观清说。

“许多事回头一看,也许一切从最初就已确定。”

这一生,汪观清结交了很多军人朋友,他们有血有肉有情,有的内向沉默,有的耿直火爆,但共同的特点是言出必行,对党忠诚。每每听到“共和国最可爱的人”这个称呼,汪观清都会想起当年为了创作一本关于战士寥楚江的连环画,在南京军区卫戍部队警卫连遇到的一名战士。汪观清和战士们的关系很亲密,每天熄灯前,同寝室的战士都会聚在他的床前,听他讲《红日》的故事。其中有一个人高马大的战士,话不多,面孔红彤彤,每天都会第一个坐到汪观清身边,像孩子一般拉着汪观清的手,一边听,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汪观清。“但就是这些生活中淳朴可爱的战士,炮火连天时,他们誓死也要守住大好河山;和平年代中,他们又用血肉之躯为人民筑起安全的长城,一次次挽狂澜于既倒,撑大厦于断梁。”

图| 汪观清近影

几十年过去了,汪观清已是鲐背之年,而当年那些听他讲故事的小战士也已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皑皑白头的老人。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文艺工作者在创作时,心中有人民,创作为人民。汪观清说,如果大家认为我画得还可以,那是因为我发自内心地热爱人民,敬佩那些“最可爱的人”舍生取义的不凡之心,他们的精神,就是中华民族不可或缺的精神内核。

(文:吴南瑶  摄影、摄像:李铭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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