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吻了自己的器械，小虎牙在黝黑皮肤下越显白亮，梨涡浅笑，留下意味深长。

最后一个1分30秒成套（动作）完成后，赵雅婷踮着脚尖走出赛场，眼中含泪的她笑着挥手告别，这是她的最后一届亚运会，她在边长13米的“正方形”里一呆就是16年。

雅加达亚运会那年，她17岁，收获一枚铜牌。杭州亚运会上，她是这个项目年龄最大的选手，与她同场竞技的大多是16岁、17岁的女生，上一届亚运会摘金夺银的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选手如今都已经退役，场上个别的教练曾是跟她同场竞技的选手。

“我年龄挺大的！”她说。22岁，在她们这个领域算是“老将”。

杭州亚运会赛场上，“乌”“哈”等传统强队派出的新生力量，实力不俗，她不想评价对手，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她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领域。

“脚部做了一个手术，有半年一直在恢复中。”

两年前陕西全运会结束后，赵雅婷想退役。当时，她身边的人都劝说，再坚持一年就是亚运会了，在家门口举办是个好机会，个人也还有突破的空间。她说“行”！结果亚运会延期一年举办。为了这个目标，去年10月她做了手术，今年3月就重返赛场，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背后，是时间不等人。6月亚锦赛、8月世锦赛、10月亚运会……

但术后，赵雅婷的脚需要一个恢复过程，这不是简单的时间问题，而是竞技状态的回归。“比如你马拉松以前跑2小时，现在跑3小时，也是及格的，但拿不到最好的状态”，她举例说。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没有了，需要从头开始再来一遍。

为了找回自己奋斗了16年的技能，赵雅婷开始了一段无法言说的痛苦经历，“想要获得，你必须要把这些苦全部吃下去。”

手术之后，缝针的部位是硬的，里面的皮层错乱地粘在一起，需要一层一层让它们回到正轨。还要刮伤口，因为有瘢痕，正常人不会影响生活，但作为运动员，结了瘢痕会让有些动作受限，必须处理掉。处理瘢痕每天半个小时，那个时间是最疼的……

躺在床上的10天，赵雅婷没闲着，她开始做一些身体运动，可以下地了就练基础动作，比如单脚站，坐在在瑞士球上控制身体平衡，之后再练体能、练脚部力量。“术后是一个无力的状态，需要拿出所有精力去顾它。”

今年过年，她回到山西，找到了曾经在东京奥运会为董栋做体能康复、在冬奥会保障花滑运动员的刘凯，在他的KE体能康复中心继续做康复，之后体能康复师杨晓帅全程保障，无论在广西、还是红灯笼。原本专家评估，术后的赵雅婷需要8个月才能再比赛，她不到5个月就重返赛场，第一战就是今年3月在重庆的全国锦标赛，那个时候，她恢复专项训练才一个半月。

技术上在慢慢恢复，但内心的竞赛状态还没有恢复，赵雅婷开始感到“无欲无求”了。

“人是有惰性的，有时候我会觉得，还要不要这么拼？总会有个声音这样说。”

“睡觉之前最开心，一天结束了。每天醒来的心理压力你知道吗？”

在一个领域奋斗了16年、拥有一席之地的人，需要把求学之路再来一遍，这是赵雅婷遇到的心理难关，也是很多运动员在伤病后面临的巨大挑战，这个过程中会缺失一种动力感。普通的安慰和鼓励并不能直接转换成力量。“当人们觉得‘你能行’的时候，我就很崩溃，这种鼓励也是一种压力。”她说。

慢慢的，赵雅婷发现，压力都是自己给的，当人们觉得一件事情很重要的时候，就会有压力，想要得到才会紧张和害怕失去。她开始转变思想，把“目标感”减弱，既然选择了“继续练”，就不要太纠结于结果，先拿出百分百的努力，把过程一步一步走好。

“别人对你的期待不是很重要，因为他们不只期待赵雅婷，还期待其他人，他们期待的永远是优秀运动员的出现，但优秀的不会永远只有你。”22岁的“老将”话语成熟。

伤后重返赛场，赵雅婷回到熟悉的领域，向曾经的自己靠近。今年5月初，在艺术体操世界挑战杯葡萄牙站的比赛中，她收获单项棒操的铜牌，这是中国选手在挑战杯上获得的第一块奖牌，创造了中国艺术体操队在该比赛个人项目的最佳战绩。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赵雅婷形容自己那段时间“正在爬坡”，进入一个稍微稳定的状态。然后照常继续着16年如一日的生活：每天训练8小时，外加康复3个小时，中午没时间去吃饭，队里年龄小的妹妹们帮忙打饭回来……

时间倒回到2017年，天津全运会备战期间，脚部韧带撕裂的赵雅婷对时任艺术体操队领队的吴丽群说，“领队，我就是脚断了也一定要站在赛场上。就算我是一个断了翅膀的蝴蝶，也要飞起来！”

上赛场的决心，不曾改变，无论当年还是现在，即便经历术后重建的艰难。“但凡站在场上，你就是运动员，不要给自己任找任何借口。”

10月7日，亚运会赛场，她完美地结束了自己最后一个动作，用时不超过1分30秒。

1分30秒，是每一个成套（动作）严苛的规定时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呈现最完美的动作，她用了16年。坚持的背后，她想感谢的人很多——姓“严”但不严、很包容、信任自己的严韵文教练；山西省体操中心艺术体操队景主任、吴主任的支持以及队里全方位的保障，还有……

感谢的话，此刻都化作泪水，在心底翻腾。

这一夜，杭州小雨。雨后，蝴蝶将飞向另一个更广阔的花海。

来源：山西晚报特派杭州记者 李霈霈 摄影 马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