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的春天,依然生机勃勃

文|舒平

近日,60岁的杨紫琼凭借电影《瞬息全宇宙》获得第9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她的获奖感言“女士们,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你已经过了青春年华,我们永不放弃”火爆全网。她的另一些话,“不要用你的能量去忧虑。用你的能量去相信,去创造,去信任,去成长,去给光,去治愈”“60岁可以活得很精彩,60岁是新的黄金期”也在这个春天,给了许多普通人以鼓舞和激励。

自我是一片深海

“梅花篱落菜花畦,春水平田酿燕泥。健事老翁头雪白,一蓑烟雨自扶犁。”每到春三月,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开满田间地头,方红和她的几位老姐妹总会相约着去看油菜花。今年,她们去的是安徽黟县境内的西递和宏村。

那些古老的白墙黛瓦,衬着碧水蓝天,还有那层峦叠嶂的远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色油菜花,就像画儿一样,太美太美。方红和老姐妹们都穿着大红大绿的裙子,不停地拍照,欢声笑语,心情愉快极了。方红退休后,又学起了水粉,如今更是走到哪里画到哪里,很有点业余画家的模样了。

方红是1961年出生,别人不提,她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老了,她性子活泼,爱说爱笑,爱唱歌爱跳舞,是她们老年KTV包厢里的麦霸,还是资深“广场舞大妈”。方红爱美,头发烫成时髦的栗色波浪卷,爱穿大红大紫鲜艳漂亮的大花裙子,女儿常常笑她“咱妈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女孩”,可不是嘛!

“太阳对每个人都公平。高悬一枚金色奖章,送给你。”这是方红很喜欢的诗。她年轻时,下过乡,放过羊,那时流行“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她也不例外。一天的劳动下来,有了闲暇时间,别的姑娘跟着男青年去闲聊,去看电影,都是年轻人,蠢蠢欲动。方红却不想蹉跎青春,在那个书籍匮乏的时代,一个人埋头如饥似渴地看书,唐诗宋词,鲁迅的书,高尔基的书、巴尔扎克的《高老头》《贝姨》《欧也妮·葛朗台》,到处借书看。

恢复高考后,她是最早一批被录取的大学生。她的理想是学医,穿着白大褂救死扶伤,可是她的物理、化学课本几乎没摸过,多亏看书打下的底子硬,语文成绩好,就报考了师范类院校,等于给了自己一个安身立命的饭碗。

毕业后,巧不巧,方红又被分配回到农村,当了一名教师,当时的乡村教师大多朴实无华,一辈子献身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可她是个心气高的人,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读万卷书,迂回曲折,又考回了省城,经人介绍,认识了她对象,结婚生子,从此在济南安了家。

就是这安家也是一部小小的“搬迁”史,她来济南大大小小搬了六次家。一开始,是住单位的筒子楼,和女同事合住。后来,结婚了,就和对象租了一个18平方米的房子,但是,厨房卫生间都与别人合用,自然不方便。女儿出生后,她咬咬牙,在当时住的十六里河一带租了一处带独立厨卫的房子。一年后,对象单位终于给青年职工腾出了一个“鸳鸯楼”,原是过渡房,很多老鸳鸯一住就是一辈子。到了1997年,单位破天荒建了新楼,他们幸运地分了新房,崭新的两室一厅带着干净的厨房、卫生间,她心满意足地搬进新家,觉得这辈子已经知足了。谁能想到,2016年,女儿女婿又劝说他们,年纪大了,上下楼不方便,让他们在千佛山脚下买了一处带电梯的房子,每天清晨,推开窗就能眺望千佛山,哎呀,那个开心啊!杜甫当年呼天抢地写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竟然成了现实。

复旦大学教授包慧怡说,自我是一片深海,也是高远的天穹,要去物理或心灵地图之外的地方进行冒险,要走到能走的最远处,要最大限度地激发自己的生命能量,通过更新自己的认知体系,去更新一个不理想的世界,甚至是去创造一种全新的现实。说得多好。方红庆幸她在年轻时不曾蹉跎青春,过了60岁,依然活得兴致勃勃,依然想去探索一个崭新的世界。

参差不齐是幸福的源泉

哲学家罗素说:“参差不齐是幸福的源泉。”这个世界有许多种活法,有人奋发图强,爱折腾,爱冒险,也有人对命运的安排,安之若素。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像大自然里的花草树木,参差不齐,也挺好。

方红的老朋友陈和平,当年分配到乡村中学当老师,她人长得漂亮,很有点“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妩媚,她一去就有男青年追求,谈恋爱,写情书,早早地结婚生了孩子,在当地一个巴掌大的镇上一住就是大半辈子。

陈和平脾气随和,那时候与方红住一个宿舍楼,她像大姐姐一样照顾方红,早晨起来,一壶热水已经烧好了。方红是书痴,看书看到忘了吃饭,陈和平总是一人拎着两个搪瓷饭盒去食堂打饭,知道方红喜欢吃白菜猪肉粉条,每次都记着。

有一次,学校组织教职工去爬泰山,方红那时候瘦得像一根麻秆,坐车还晕车,爬泰山爬到喘不过气来,下山时,更是双脚发软,颤颤巍巍,别的同事高唱《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她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步一步往下挪着下山,只有陈和平,毫无怨言地等着她,陪着她。

方红觉得,她和陈和平也算是革命友谊了。陈和平结婚,她那时也穷,却拿出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套餐具,送给陈和平做结婚礼物。陈和平生第一个孩子,她又毫不吝啬地拿出那可怜的薪水,给小家伙买奶粉买玩具。她后来考到省城读书,陈和平又生了两个孩子,被方红笑称“超生游击队”。

那几年,方红家的经济条件肉眼可见直线上升,但是陈和平一家,还住在当年结婚时盖的镇上的老房子里,陈和平对象原来在当地很红火的供销社上班,后来,供销社没了,他就自己做一点小生意,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方红有一次嘴瓢,忍不住感叹,陈和平长得漂亮,又有文化,一辈子在一个小地方,太憋屈了。陈和平脾气好,只是笑笑,并不分辩。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方红追悔莫及,自己有什么资格对老朋友的生活说三道四?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今年春节有人张罗老友聚会,方红爱热闹,第一个跑回去,又见到了一别多年的陈和平,当年的大美人老了太多,头发都花白了,一张素面晒得和农村妇女没有区别,但是性格脾气一点没变,笑眯眯地招呼方红聊天,陈和平的三个孩子,一个在当地镇上,另外两个在县城里,春节回家,儿孙满堂,一张大圆桌都坐不下。陈和平说自己就是操心的命,但这何尝不是她想要的幸福?

尼采说:“人类的伟大,言简意赅地说就是热爱生命,一个人不需要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过去、未来和永远。”按自己的意愿去活着,热烈也好,落魄也好,风光也罢,世俗也罢,外人只需祝福就好。

不能没有对未来的希望

“巴金说,长寿就是惩罚。我说,活着就是胜利!”说这句话的老人名字叫杨苡,她的口述自传《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荣登各大书单畅销榜,既是一位女性的成长史,也是一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

杨苡1919年出生于天津,曾就读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后任职于南京师范学院外语系。她翻译的经典名著《呼啸山庄》,是最流行的中译本之一。杨苡于2023年1月27日晚去世,享年103岁。因为长寿,她几乎看到了身边所有人的结局,荣辱浮沉、生老病死,山呼海啸而来,历史的尘埃落到每一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大山。

60岁,于许多人,已是迟暮晚年,于她,却是风华正茂,尚有许多精彩纷呈的故事没有写出来。《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出版时,已经一百岁的老人家说:“这本书做得不俗,可惜母亲看不到了。”有许多的遗憾,但也有许多的欣慰吧,她以另一种方式,让母亲,让那些在时光中远去的人拥有了更鲜活的生命。

杨苡先生说,《基督山伯爵》最后一行字是“Wait and hope”(等待和希望),我很喜欢。17岁给巴金写信时就引过这话,说我愿意如此。到现在我还是相信,生活中不能没有对未来的希望,Wait and hope!

不管是60岁、70岁、80岁,生活中都不能没有对未来的希望。像杨苡先生,一百岁的时候还充满信心地说:“人生值得一过”。像刚刚获得第95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杨紫琼,在接受采访时说:“60岁可以活得很精彩,60岁是新的黄金期。”年龄的增长,就像树的年轮,一年一圈,不可避免,但是对于那些勇敢、坚韧不拔、努力活出自我的人来说,岁月酝酿的生命之酒,却也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