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看场》，李东平原创文学作品

看场

李东平

“瞪眼“长到三十岁，当了十年场长，跟明堂叔说好了，今年麦熟了，这个该死的场长他是不干了，晴天拉着碌柱压场，还要扬场，看场，那样少不了。别人中午还能眠一觉，他得替人看场，谁让他是场长呢。

好在“瞪眼“一个人吃饱全家不害饿，家里无老无少的少些挂碍，在那也是睡，他还乐意在四面透气的场院屋子里，铺着高梁秸席，凉快着呢。

明堂叔是大队长，说一不二。他看准瞪眼有力气又有领导才能。麦收一忙，队里一河滩的事，他五十多的人那有精力忙过来呢，他又好酒，一喝醉了，麦场事他是管不了的。明堂叔便再次任命瞪眼为场长，职位仅次于他，相当于副大队长。

“瞪眼“也习惯了这种任命，场长上多是老弱妇孺，正好和他的古道热肠的性格相符，他也只能再继续干了。

“瞪眼“看场也有一个原因，队里有许多缺衣少吃人家，有时趁中午饭时，偷偷地到穿上大褂场院里装新打下新麦，而瞪眼以向睁一眼闭一眼，但也分析什么人。明堂叔所以很信任他。

杏黄时节，戴胜鸟忙着做窝，紧靠泥塘的场院屋借着荷风，瞪眼正敞着怀，他中午灌了一肚子绿豆汤，打一泡嗝，绿水往上漾。“瞪眼“喜欢喝面叶，可自己孤家寡人，又不好意思求芒花嫂，虽然芒花嫂与自己一个街筒的住着，芒花大不了自己几岁，总归是嫂子。

“瞪眼“穿着挽着白大洋布的裤腰，为了舒坦，他素幸把扎在腰上的草绳解开，让腿上那伙也凉快凉快。偏巧二豆子是个调皮鬼，他趁瞪眼睡着，把瞪眼腰下草绳扯断了，像扔牛鞭似的，把它扔到泥塘里，引的水中的鹅鸭嘎嘎乱叫，它们或者以为是柳树上掉下的蛇呢。

” 瞪眼″太乏了，他一头倒下，全忘了当场长职责。睡梦中他梦见，芒花嫂孑笑莹莹走来，那红扑扑脸堂长得像演员张金玲似的。这样时光是很少的，当年芒花曾经是说给他“瞪眼“的，只因为，他眼睛小时候放炮杖受过伤，一只眼瞪着，却看不清东西。芒花娘嫌难看，把芒花转手许给了明堂的兄弟明亮。其实，芒花娘也是贪图明亮大哥是队长。

“瞪眼″知道两人没缘，但他不记恨芒花，这全是命，当初若不是小时候调皮，眼睛好好的，芒花一定是自己的，而不是嫁给一个搂着中药罐管看不管用的家伙。

天实在太热了，“瞪眼″索幸四仰八叉，这使得他丢掉腰带的裤子更松袴了，这时二大娘也会贪凉，走进场屋，一眼瞧见瞪眼那货支的老高，像打机枪似的，她叹了口气，为瞪眼这样好年纪。然后像老母鸡拍着翅膀似的扑扇双臂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家雀子，家雀子来了！……”

“瞪眼″睡梦中刚想伸出手臂，一粒家雀屎落在上面，接着便听到二大娘杀猪般怪笑。

“瞪眼“下意识地拉住裤腰，他最怕二大娘这种四五十岁老娘们戏闹。他一边嘟嚷睁开眼，一边想求援军似的看看门外，只见社员们陆续吃完饭，上场了。人们见怪不怪，有客气说，场长，又受累了。有的故意从家里摘来带刺黄瓜巴结这个实在年轻场长。

“瞪眼“分派完活，让大家翻场的翻场，打垛的打垛。这时他才见芒花急匆匆走来，脸胀的紫红，眼像哭过似的。

这个可怜女人，嫁过来五年多了，猫儿狗儿没下一个，七十多的神气婆婆，早骂她是不下蛋鸡，赌气不在她家住了。到是大伯哥明堂有事没事登门，不问缺这就问少哪么？芒花早听说大队长明堂是出名的官家牙包（公猪），她就算缺啥，也不敢说。

″ 瞪眼“不知芒花心事，他看了芒花一眼，小声说，要不撑劲，歇半天吧，我给你记全工。

芒花像受惊小雀，连忙摆摆手拉起桑木叉，挑麦秸去了。

这时明堂脸色灰暗走过来，意味深长问瞪眼，”她说么来？来这么晚，一视同仁，罚两分！″

” 瞪眼″抿一下嘴，心里对明堂的处置有些不服，但人家是一队之长，自己也不能反驳。

五六月天，娃娃的脸，只见西边天上刮来一块乌云，斗大雨点，便砸在乡亲们头上。

“瞪眼″吹响了口中的哨子，嘴里大声嚷道，”快，社员们，下雨了，堆场！″

只见大家伙从场屋里拿扒的拿扒，扛扫帚扛扫帚，芒花这些妇女抱起麻袋往场院跑。

热风掀起麦秸或麦芒在若大场院形成巨大旋风，使的人睁不开眼，又不由的往上冲。

“不好了，是黄毛风，要下天却（冰雹）”龙爷爷跺脚道，”快，堆麦，堆麦“。只见大人，小孩，连以向不出坡的明堂也加入堆麦大军。

麦叉飞舞，推笆吱吱地磨着地面，二大娘甩着松布袋的奶子，掀动大蒲棋，她老人家外号叫“懒虫“，真用急那比龙卷风还有力气。芒花拉着麻袋与二大娘配合，几下装满一麻袋，身后摆满了一个个装满麦子的麻袋长龙。瞪眼，不用人发力，一撅屁股就拾起一麻袋麦子，”咣咣地运到场屋里，那样子如同战场的黄继光扛着炮筒堵炮眼似的，芒花向他投来赞许眼光。

而明堂却远远的支着一把扫帚，看到这一切，若有所思地吐了一口唾沫。

好在在瞪眼的带领下，场院的麦粒没有泡在大雨中，人们在雨中兴备地狂跑着，便一头扎进场屋中。

因为放了麻袋包若大场屋显得十分避仄，加上慌乱，男女老少混在一起，雨水加上汗水，一股说不味道混合在一块。这个说，小五子晌午准吃了大蒜拌黄瓜，那个说二大娘放个屁带着葱味，像裂大洋布似的。

芒花抿嘴笑着，一抬脸看到自己正藏在瞪眼掖下，瞪眼那种荷尔蒙的雄性汗液像青草，像太阳，像奔腾而驰的马驹的味道直冲鼻阔，芒花掏出花手帕，像要接住似的，按在瞪眼胸口。“瞪眼意会似的，张开大手，把花绢握在手中，像握着一朵洁白栀子花。瞪眼小心把花朵放在鼻翼上，一种薄荷与晚饭花芳香扑鼻而来，他知道，这是成熟的女人才有的味道，他醉了！

下意识中，芒花感到一双鹰隼的眼睛，从某个角落投来，她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切，“瞪眼“感受到了，他从他们贴身在一起的行动中觉得，可怜的芒花被暴雨激着了，他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明亮是个半残病人，他不会照顾人，芒花若生病，没人管，会落病根的，这是谁人都明白的事。瞪眼想起家里种有藿香，这可是防暑的好药，他想着便下定决心，悄悄对芒花耳语一声，”晚上，你到场里来，我有话说。“

五月的天气，说晴就晴，傍晚一轮明月像水洗般从东山升起，亮晃晃地照在场院上，只见大大小小的麦秸垛，就像座座起伏小山，钩勒出一个个美丽羞涩的线条。泥湾的青蛙因为雨水冲击，哇拉哇拉地乱叫着像开了演唱会，一只金色的青蛙，猛然从高坡扑腾跳进泥湾中，吓了洗衣服的芒花一大跳。

″瞪眼“早早吃罢饭，拔了一把藿香，他把像包袱皮的披布搭在肩上，为了驱赶蚊虫，他一边挥舞着手中藿香，一边向场院走去。那样子多少像调皮孩子，谁能知道此时瞪眼的愉悦的心情呢。

“站住！″猛地一声从黑暗中传来一声他听着那个熟悉而又压抑声音。”今晚儿你不用去了。”他知道这是明堂对自己下的死命令，连问也不用问为什么，明堂性格他再了解不过。

“瞪眼“气的扔掉藿香，他无法理解明堂又犯了那根筋。在多年合作中，明堂队长为人他最清楚不过，那些为生命奔波的女人们，为了派个好活，分得多些柴禾，甘愿奉献自己身体，她们的男人还得装做不知道似的，又是见了递烟说好话，只是为了不让明堂给小鞋穿，能够过年过节多落下几颗粮食粒子。他们也知道，自己婆娘会为了这个家庭生下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这会是一个男人耻辱，永远挂在他不值钱的脸上。

明堂把“瞪眼“打发了，他一个人来到场屋，坐等着芒花。而芒花却犹豫再三，终于没走进场屋。她狡幸地逃脱了大伯哥这可怕魔爪。

俗话说争秋夺麦，七八天的麦收很考验人的意志，“瞪眼″尤其如此。他既要负责脱麦收麦，又负责场院防火安全。火灾大如虎，一旦失火，全队一年收入将付之东流，他每天都盼望着，麦收结束，终于，到了最后一天，麦秸垛堆的像场屋一般高，一字长像巨大长城横亘在麦场屋南边。场屋里除了交公粮，分给各家少有口粮，还剩下三十多袋麦种，等待入库归仓。瞪眼加紧了看守。他知道此时有些人家会为了那点吃食不惜铤尔走险，一旦失去最后机会，那将是漫长的吃糠咽菜的一年。

芒花突然想开了，与其这样让婆婆他们看不起，还不如把自己给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她也抓住最后机会来场院找瞪眼。在她嫁到这里，她亲眼目睹了瞪眼为了众乡亲，没黑没夜，正派善良又大公无私。这是多么可贵的做风。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年轻不懂事，她会和瞪眼成为一家人生一窝儿女。想到这芒花鼓足勇气。趁黑走进场院。

场院静悄悄的，吐泥的递留传（蚯蚓）正发出时断时续的昂昂声。田野里玉米正饱吸着初夏露水，展开叶片卡卡地往上生长。这是多么美妙乡间夜景，芒花手握一捧用手巾包裹的红杏勇敢地走入场屋。

“你来了？″瞪眼仿佛料想到芒花会来是的。在白天，他是一场之主无法表达对芒花的偏爱，但他一行一动又仿佛表达他的喜爱。有时连二大娘都会开玩笑说他巴结干部家属。这很好掩护了他对芒花的关爱。

如今，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他突然有一种神圣感觉，为了这一切他甘愿去死。

芒花把红杏推给他，并用一种渴望眼晴看着他。

天地间仿佛静止了，没了场屋，大地，星星与时间。

你要我吗？

要！

你喜欢吗？

喜！

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