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振邦
有一个词,叫“老百姓”,听起来姿态是放得很低的。
后来觉得,“老百姓”其实是放到陌生城市中仍然能生存下来,却感受不到落差的一群人。
也许是因为较低的期待,他们用朴实的劳动托起了所谓的“富贵”和“才华”。
去年,我去广州参加我至交好友的婚礼,入住了机票自带的酒店。
酒店价格实惠,入住群体们普遍收入不高,大厅只能容纳几张沙发和一个茶几。
闲时我和一位出外打工的大伯聊天,过程很愉快。
依稀记得他说,这一生从建筑施工到室内装修,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给远在山西的儿子置办了房子、娶了媳妇。
我当时算了算,少说也要八十多万呢。
我本以为他六十岁了,结果他告诉我的真实岁数比我想的还要小一岁。
记得他背的行囊很简陋,裹了很多行李,与我有些朋友们精致、具有增值潜力的“包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样是装东西的包,区别咋那么大呢?
交谈过后的那一夜,我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休息得很差。
因为酒店的装修简陋,淋浴花洒水流的力度,远远不如我平时出门居住的酒店。
广东的冬天也没通暖气,屋子里轰隆隆的中央空调排气扇不停吹着,可干燥的暖风仍然不如地暖舒服。
墙壁有些泛黄,空气中有些霉味,小电视也收不到几个频道。
第二天,酒店大车拉着我们去地铁站时,我观察身边那些背着行囊的打工人,他们好像休息得很好,个个精神饱满。
同样的条件,富裕的人感受不出好,穷人享用起来觉不出苦,是不是物质的丰盈造成了富裕的人感官知觉的残缺呢?
行文到此,我忽然想到了与妻子婚前去乌镇的那次旅行。
我们订了高铁票从杭州行至嘉兴桐乡,又坐着一辆小面包七拐八绕才抵达乌镇。
乌镇分东栅、西栅。
那会儿正赶上“十一”假期,人挺多,去西栅途中必经木心美术馆,东栅则有茅盾的故居。
茅盾先生是1896年出生的,1931年写出小说《子夜》。
三十五岁的他写出的是历史划痕,谱出的是时代之音,展现出作者与身处的时代、环境和阶层对话。
《子夜》中,在波诡云谲的大上海,吴荪甫在惊涛骇浪的资本市场里交易公债,最终折戟沉沙、空空一梦。
吴荪甫的妻子林佩瑶,一个读“莎士比亚”,受新学堂教育和古典浪漫骑士精神熏陶的怀春少女,在与吴荪甫结合后,成为了上流社会的金丝雀。
但林佩瑶心中的“白月光”是那个武艺高强、外形英俊的雷鸣。
雷鸣为博得佳人倾心,不辞而别,从军入伍,成为了出色的团级军官参谋长。
可二人重逢时却相顾无言,雷鸣送了林佩瑶一朵白玫瑰花和一本书。二人彼此遵守着中华传统道德操守,谁也没越雷池半步。
文章最后,林佩瑶与吴荪甫的对话让人听了心疼。
“佩瑶!赶紧叫他们收拾,今天晚上我们就要上轮船出码头。避暑去!”
“那不是太局促了么?可是,也由你。”
略一发问质疑,然后笔锋一转由攻转守、由重到轻,落点“也由你”三个字。
林佩瑶此话一出,即能看见黄浦江畔明事理、也懂情理的闺秀柔情。
茅盾的文字功力也得到了展现,书内书外的故事,都诞生于乌镇水乡;关乎才子佳人,也关乎人文浪漫。
然而,从广州到嘉兴,这两段旅程的回忆总让我感到,人世间不乏差别,却也有相通之处。
打工的大伯很普通,却有着人生的满足,而明星人物林佩瑶,却也有种种“求不得”。
这又是一种对比,且如此鲜明。
像我写作的电脑,是哪条流水线生产出来的,途经了哪位工人的手?
我脚下踏着的地板,又曾经滴过多少师傅们的汗水?
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了生计奔波,那些面目平常的“老百姓”与我素未谋面,可无形中仍然以商品为媒介,与我形成服务关系。
我从未看到过他们,也对他们少一些关心,但在实际生活中却根本离不开他们。
我甚至试图离开他们,比如下次去广州要选一家更好的酒店,下次去乌镇一定要开着家用车而不是乘坐公共交通车,这是我的虚荣所致。
南怀瑾说:“一世当官九世牛。”
意思说,在轮回的假设里,一世当官所亏欠老百姓的,要用九世做牛来偿还。
所以我想,假如我的后代会以概率论中“正态分布”的趋势逐渐成为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到那时,一定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要自己为自己骄傲。
“老百姓”是可敬的。
之所以受人尊敬,是因为奉献本身便是真正的施恩。
老百姓是最该受人尊重的,因为他们书写过历史,也推动着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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