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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 | 最美雪掩红灯笼

孙秉伟

年前几天,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孩子们买了两只大红灯笼,来家端端正正悬挂在我家大门两侧。接通电源,一片红彤彤,雪花飞舞飘落在大红灯笼上,白里透红,一片喜庆。

端望着红灯笼,耳边恍惚听到一位老者笑吟吟地朗声吟道“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一段往事倏地浮现在眼前。

30多年前,刚刚进入腊月门,离开家乡40多年的姨父母从台湾高雄来信说,他们要回家乡过年,除夕抵青。喜讯让全家欢腾,已是古稀之年的母亲喜极而泣。算来,亲姐妹离别快有40年了,1949年在青求学的小姨母随校南迁,从此渺无音讯,1981年收到姨母经旧金山辗转来的一封“万金家书”,才知她当年离青后是经港去台了。从此后,母亲眼巴巴地盼望她的小妹早日回来姐妹团聚,多年来常常梦中相见,梦醒伤感泪下。如今接到来信,小妹伉俪要回来过年,怎能不让母亲喜形于色呢?

除夕上午,父母带领着我们兄弟姐妹,全家一起到机场接机。母亲和姨母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紧紧相拥。姨父留着络腮大胡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副学者派头,父亲疾步过去,两个从未见过面的连襟亲热地握手问好。我们围着终于踏上故乡热土的姨父母,争报着自己的名字,“好呀,都是大帅哥、大美女啊!”姨母闪动着泪花,亲热地拉着我们的手一个劲地夸。

一对喜鹊在树枝上喳喳欢唱,屋里家人团坐,阵阵笑语。姨父取出一副大红春联和福字交给我,笑呵呵地说,“这可是我亲手写的,特地从高雄家里带回来过年的。”早知道姨父是一位古籍研究学者、石藏家,还是一位书法家。我兴冲冲地展开春联,两行漂亮的魏碑展现在眼前,雄浑庄重、雍容典雅、刚柔相济、含韵于朴。上联是“新春共饮团圆酒”,下联是“海峡同浇统一花”,横批是“九州同乐”。我连声称赞,立马与小弟到门外忙碌张贴。刚刚贴好春联,引来邻人纷纷前来观摩,大家齐声叫好。

我选好了位置,悬挂好红灯笼,接通电源,姨父端详着灯火通明的红灯笼,点头称好,捋着他如同美髯公般的长胡子,抑扬顿挫地朗声吟道“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雪花飘洒,大红灯笼上一会落上了一层白雪,我跟着来了一句,“世间万般颜色好,最美雪掩红灯笼。”姨父大喜,我们兄弟高兴地鼓起掌来。

回到屋里,姨父似乎要考考我,问我“这红灯笼的历史你明白多少?挂灯笼很有讲究,你又知道多少?”我笑着摇摇头,“请姨父赐教。”姨父说:“灯笼2000多年前的东汉时期就已经产生,经历代而不衰。古往今来挂灯笼有很多的讲究:一是挂双灯。就是呈双数的灯,寓意‘成双成对’,‘好事成双’,‘双喜临门’;二是灯笼不挂北。挂北在五行中相冲,被认为不吉利;三是挂灯笼要对称。不能高低上下错落无序,象征着万事整齐,家庭和睦,琴瑟和鸣;四是灯下五帝钱。”说到这里,姨父笑问我,“可知什么是五帝钱吗?”见我一脸懵懂,他继续说道,“五帝钱为清朝的五种货币,即‘顺治通宝’、‘康熙通宝’ 、‘雍正通宝’、‘乾隆通宝’、‘嘉庆通宝’,这五朝正是清廷最为强盛时期,人们也是想借着五朝的繁荣富强镇压邪祟,同时沾沾富贵之喜气。”哈哈,一个小小的灯笼竟然有这么多学问,姨父说古论今,不愧是一位研究古籍的学者。

夜幕降临,寒星闪烁,在此起彼伏迎接除夕的爆竹声中,母亲精心准备的年夜饭放满了桌子。开席前,父母陪着姨父母走出大门,姨母点燃三炷香,高高举过头顶,遥对南天说道,“爹,娘,我是你们的小四嫚,今年我和夫君从台湾来我三姐家过年了。我真是不孝啊!想想爹娘在未奉养,病未侍药,殓未亲视,棺未亲扶,真是遗憾终生啊!过完年正月初三,三姐陪我们回即墨老家,去墓地看望您。爹娘原谅我这个不孝女吧!”姨母抽泣了起来。母亲赶忙安慰她,姐妹拉着手回到屋里。

姨父拿出一只白底蓝花的瓷瓶,说道,“这可是台湾最有名的酒啊。”桌子上美酒佳肴,香气扑鼻,通红的大虾、金色的黄花鱼、辣子鸡、炒螺片、酱牛肉、熘肝尖、松花蛋……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中央放着一只大海碗,里面整齐有序摆满了白粉丝、金海米、绿菠菜、胡萝卜丝,母亲笑着说,“这就是咱老家的一合菜,全家一块搅拌,图个和谐、和顺、圆满”,母亲在这里特意把“合”字念成“货”音,听听都“乡气”。“好!”全家一起动筷子,你搅我拌,煞是热闹。我看到母亲和姨母满脸都是爱意融融,看得让人心暖。

姨父很喜欢吃白菜心拌海蜇,他一面吃一面幽幽地说,“这道菜吃得可是咱青岛即墨地的乡愁啊!”我想,怪不得我家年夜饭从来都不缺这道菜,原来这里面渗透的是对故土的难舍难分啊。熘肝尖和松花蛋平常都吃不多,绝对美味,我就请姨父品尝,谁知他笑着摇了摇头,见我不解的样子,他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在我们那里,不吃这些东西。”

一道红烧芋头冒着香气端上来了。我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芋头怎么上来了?突然,姨母 “啊呀”一声,惊奇地端望着这盘红烧芋头。母亲慈爱地对她说,“小妹,你快尝尝,是不是还是三姐当年烧芋头的味道?”只见姨母急乎乎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细嚼,微闭双目,品咂滋味,连声说道“真香啊,还是三姐烧得好吃。”我看到姨母陶醉其中的样子,问道,“姨母喜欢这道菜吗?”“是啊,小时候在家里你妈妈烧的这道菜我最愿意吃。后来到了台湾,我煮着吃、蒸着吃、炸着吃、烤着吃、加排骨炖着吃、煮熟了再用猪板油炒着吃,怎么也没有当年的味道了。”说着说着,姨母眼睛湿润了。

水饺出锅了,母亲笑呵呵地说,“看看谁吃出来新年发财,谁吃出来甜甜蜜蜜,谁吃出来步步登高?”父亲说,“来来来,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姨母一口咬下去,大呼“好甜!”原来饺子里包的是用碾碎的虾酥糖做馅的“甜甜蜜蜜”。母亲吃了一口,大笑,原来也是“甜甜蜜蜜”,姐妹俩甜到了一起,全家喝彩!

小女儿第一个吃到了用年糕做馅的“步步登高”,她特高兴,面临高考的她,真盼望考上心仪的大学一展鸿途。姨父咬了一口不吃了,故作神秘地让大家猜猜他吃得是啥?我们还在乱猜呢,姨父一口吞了下去,大笑道,我把“甜甜蜜蜜、步步登高一下子全都吃在肚子里了,跑不了了。”哈哈好幽默,大家都让他逗乐了。我咬了一口,感觉有硬物,第一枚“新年发财”隆重出场了。母亲乐呵呵地说,“图个好兆头,全家安乐就是发财。”

酒过几巡,姨父取出他编著的一部雅石集《石之联想》送给我,我回赠了自己的一本散文集《一蓑烟雨任平生》。他看着散文集封面,赞许地说“这可是苏轼在《定风波》里的千古名句啊!”说着,他借酒吟诵起来了,“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诵到此处,我立起身来,与他同诵最后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晴。”姨父半昂着头,双眸闪光,目视前方,微抬右臂呈豪放洒脱状,似乎还沉浸在苏词的意境当中。

我问姨父,“在台湾过年都有些什么习俗啊?”他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了,“那可是台湾本省人与外省人习俗的大汇合。祭祖、春联、福字、红灯笼这些都与大陆一样。除夕夜全家围坐吃年夜饭,桌下置一火光熊熊的烘炉,炉边放一些铜钱,以示温暖如春,财气旺盛,家人通宵不眠来守岁。要准备甜桔、年糕、春饭。在冒尖的米饭上插上剪纸的‘春’字,在大门后面竖放连须带叶的甘蔗,取又长又甜,家运吉利之意。”姨母这时插话说,“看春节习俗大同小异就知道,两岸同胞同根同祖是一家人,真是扯着骨头连着筋啊!等着两岸统一了,三姐全家到台湾去过年,咱们在宝岛再相聚。”家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姥爷,姥爷,快看看这个红灯笼快让雪花盖住了。”外孙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把我从30多年前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望着雪掩红灯笼,五味杂陈,心潮难平。

我打开书橱,找出一幅书法作品,这是姨父去世后,表妹1寄来的他之绝笔。是用行草书写的陆游《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舒展有型,疏密得当,如同行云流水,喷发着一位九旬老人期待祖国统一的满腔激情。

伫立窗前,但见万家灯火,雪花飞舞,烟火腾空,雪掩红灯。我想起当年和姨父的那“一唱一和”:“世间万般颜色好,最美雪掩红灯笼。”不禁百感交集。

真想借这除夕的烟火,告诉天堂的四位老人,祖国统一大业已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大势,在不远的将来,宝岛回归必定会实现。届时除夕夜,海峡两岸红灯闪闪,年夜饭更香更甜。当家乡再度雪掩红灯笼时,我一定会念及“家祭无忘告乃翁”,把这“九州同”的大好消息向故去的亲人禀报。

孙秉伟 中共党员,大本学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原青岛铁路文联秘书长,系青岛市文联第六届委员。(手机、微信1385328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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