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丫鬟的名字，很多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王夫人有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薛姨妈有同喜、同贵，李纨有碧云、素月，王熙凤有平儿、丰儿。而“四春”的大丫鬟分别是抱琴、司棋、侍书、入画，更成了一套。

这么多名字成双成套，当然不会全都是凑巧，多半是主子代起。就像英莲做了薛姨妈的丫鬟，宝钗就给起名叫香菱。也有可能是部分改动，像夏金桂给香菱改名叫秋菱，宝钗给金莺改名叫莺儿——后者不是正式改名，就是个通常的叫法。

“袭人”这个名字，是宝玉起的，在作品中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原名的名字叫珍珠，书中说是“本名珍珠”，似乎是父母所起。毕竟她是被父母卖进贾府做丫鬟的，不是“家生子儿”；谁家会买三两岁的小婴儿做丫鬟？婴儿又怎么会“还值几两银子”？

和晴雯“不记得家乡父母”不同，袭人是有家有亲、有来有历的，所以“本名珍珠”应该是她父母家人给起的名字。卖到贾府，服侍贾母，后来又给了宝玉，就由宝玉改名了。

贾母艺术鉴赏能力非常高，但并不擅长舞文弄墨。如果她来起名，多半会顺着“鸳鸯”往下，也起个鸟儿的名字：鸳鸯年纪大，跟随贾母时间长，袭人是在她以后才来的。

贾母身边的丫鬟名字，也是成双成对的。鸳鸯、鹦哥，都是鸟名；珍珠、琥珀，都是珠宝名。这些都是不太受重视的女孩的常见名字。后来鹦哥跟了黛玉，就随着黛玉的丫鬟雪雁，改名为紫鹃了：同样都是鸟儿名，却有了色彩，生动得多了。

不过黛玉好像没注意到，大雁秋季南飞，留在雪中恐怕会被冻死；杜鹃在中国文学中，从来都是悲剧意象，“杜鹃啼血猿哀鸣”、“望帝春心托杜鹃”。这两个丫鬟的名字，暗示着她的悲剧命运。

但，以黛玉的性格，就是注意到这两个名字的“不祥色彩”，她也不会更改的。中秋联诗时湘云就劝她：“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而黛玉呢，“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她是有点儿“语不惊人死不休”的。

丫鬟们的名字多用物名，例外的是四春的四位大丫鬟，琴棋书画前面各加一个动词，形成动宾词组，立刻活跃了起来。不知宝玉正是受到了感染，才把“珍珠”这个普通的名字，改成“袭人”这个动宾结构（当然还因为“花气袭人”的诗句。同一件事，可能不只一个原因。但如果我不标注清楚，又会有人抨击我“没看过书”了）。

殊不知这一改，无意中更切合了袭人的性格：“袭”字有攻击、进攻的义项。袭人看起来老实得甚至略显呆板，其实很会暗地里做功夫，是会用她的温柔来攻击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