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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乞丐忆记

文/邓成清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年,正是共和国积贫积弱的时代,农村普遍穷光景。小时候,乡下许多人家粮食不够吃,温饱都是大问题。今天看了某位名家的一篇回忆文章,讲叙的是自己儿时与两个乞丐的故事,也想起了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些乞丐以及他们的那些往事。人世沧桑,令人感慨,忽然也有了想写写他们的冲动。

小时候,我们乡下乞丐多。人们把乞讨的人称之为告(叫)花子或孬子,可惯上没有乞丐这样带些“文雅”的称呼。这些人中好多人的大脑还算基本正常的,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以乞讨为生人们就这样称呼他们罢了。我的儿时记忆里:北孬子、黑孬子、李瞎子等乞丐印象深刻,一直记得他们的好多事情。为了有个头绪,我尝试着一个个加以梳理叙述。

先说北孬子吧,最早记忆里北孬子是一个磨剪铲刀手艺人,挑着一担做手艺的工具箱在乡闾间游走。头几年,只是在做手艺的时候时常冒出一两句糊涂话,帮人家做好手艺活以后也是随便人家给一点钱。不知怎么的人渐渐地更加糊涂了,头发蓬乱,脸上脏兮,整个人邋里邋遢,一身灰褐色的衣服也从来没有换洗过。再后来,工具担子也不见了,整天胡言乱语,纯粹以乞讨为生,人愈发显得衰老憔悴。北孬子晚上畏缩在公社食品站外檐走廊的尽头,地上铺放了些杂草,旁边堆放了许多破旧的衣服被褥等,那里也就成了北孬子的“家”。不知什么时候又流浪来了一个年龄相仿女人,衣衫褴褛,脑子也不正常,他们苟活住在一起了。白天,或两人同时外出乞讨,晚上两人就睡在杂草堆里。曾有人调侃,北孬子娶了老婆。

那个时候我不到十岁光景,孩提时的劣性与好动,总是有事无事爱往街上跑。每当路过食品站门前时还是有些害怕,时常是几个小伙伴相约结伴同行,眼睛总是朝北孬子“家”那面望,看到乱草堆中有动静时知道北孬子就在里面。曾有大胆的小孩往北孬子“家”里扔石块,听说北孬子追打过人家小孩。那个时候大人吓唬小孩常说这样一句话:“北孬子来着,”我和许多小孩一样,听了此话立即焉了,有些毛骨悚然,不敢嚣张了。

改革开放后,食品站体制有变,几年过后食品站整体改造,北孬子被撵走了,曾与北孬子结伴的女孬子也离散了。从此以后,北孬子四处流浪。头几年,偶尔在街头巷尾还能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几度春去秋来,北孬子日益苍老,肩背明显驼了,蓬头垢面,一双浑浊的眼晴,满脸花白胡须,常常手捧着一个污浊的破碗踽踽独行。

几年过后,慢慢地再也没看到过北孬子。后来,据说北孬子死于某野外路边草丛中,好几天后才有人发现。后来是他家族北浴那边的人过来收理尸体的。

黑孬子是我儿时记忆里另有一个中年男性乞丐。黑孬子身体瘦小,是个体肢健全脑子有些不健全的人,特别记得他那看似张凶煞的脸。他家本是陈汉邓山那边的,与我们是同姓本家。黑孬子年轻时牵引过算命先生,有人说他懒惰不愿意做庄稼活, 也有人说他是遭到家人抛弃。黑孬子四处流浪乞讨,周边那家有老人去世他倒是很愿意上前帮忙,点蜡烛、烧香放炮。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奶奶过世时黑孬子过来了,丧事习俗过程繁琐,他也在一起帮忙。我家舅奶奶是陈汉那边的人,距他家不远。舅奶奶半开玩笑对黑孬子说,到时候你也来送一个礼呀。奶奶出殡那天,黑孬子没有出现,可能是被舅奶奶那句让随礼的话给吓唬住了。印象中,从此以后也没见到过黑孬子。

李瞎子是二郎河街上的人。李瞎子其实很有来头,以前是个厉害的人物。早先李瞎子的眼睛并没有瞎,据说李瞎子年轻的时候参军加入了国民党,共和国即将解放时见机及时逃了回来,由于担心被清算,用燃烧着的香烛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可能李瞎子并没有做下什么大的罪恶,后来也相济无事。

不知道李瞎子的真实名字。印象中李瞎子五十多岁,瘦长脸,鹰钩鼻。李瞎子领头组成了一个小“李家班”。他们不同于其它乞丐,并不是为了纯粹有一口饭吃沿街一家家乞讨;他们乞讨方式有些别样,平日里并不外出,如果周边有那家有婚丧嫁娶的“正经事”,他们总能如期赶到,一番表演唱来凑热闹吉庆,主人家除了一番酒肉款待外,还送点小礼品东西或红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通讯极不发达,哪家有“喜事”也不知他们是怎样知晓的。李瞎子夫妻二人为领头,他老婆不是盲人,但少了一只手臂,外出时另一只手牵引着他。李瞎子有几个“徒弟”,时而二个,时而四个。所谓的“李家班”是凭表演唱的“技艺”吃饭。主人家的宴席即将开始时“李家班”也就登场了。在宴席厅堂一角,李瞎子领唱,其他人帮腔合唱。只见李瞎子左手捏一副竹片快板,右手握一副打击木板,双手在空中飞舞,清脆打击声和他们歌声十分契合。仍能记他们当年的一些唱词:尽是多福多寿、多子多孙,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等等的吉祥话,我现在还能模仿唱出他们帮腔那曲调:“花郎子呖呀呖郎子花,哎哟咿么莲花、哎哟咿么莲花。”童心无邪,我们当时只顾看热闹,现在回忆起来,当年李瞎子他们的演唱铿锵有力,也悦耳动听,让人荡气回肠。

李瞎子来了总有一群孩子围拢着他们,那开唱时候也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有一次,他们演唱时我就站在旁边仔细看过李瞎子的模样:脸很白净,两眼呈密密的一条缝,虽然眼睛不能打开,我发现上眼皮与下眼皮一直在动,似乎想打开而又打不开。眼角处总有两坨小小的微黄发黑后眼屎。李瞎子清瘦,个子不算低,现在细想起来,年轻时候的李瞎子也是个高朗英俊的人。李瞎子几个徒弟似都是体肢不健全的残疾人,有的同样为盲人,有的肢体残损。有一个大个子,也是一个瞎子,方大脸,几点黑痣,一双眼皮向外翻,白里泛红,脸颊上也透出红光,讲话嗡声嗡气,下半年的时候总是穿着一件旧的黄色军大衣,头戴一顶三块瓦黄军帽,他的伴唱声音最洪亮。李瞎子还有一个年龄比他稍大的盲人徒弟,个子瘦小,黝黑的瘦长脸上满是褶子,嘴巴瘪了下去,背也点佝偻了,一双眼晴仅仅看到两条细小黑缝,一件黑色脏兮兮的大褂好像从来没有换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个让人怜悯的老人。听说李家班人也是各个地方的,平常日子里也不是完全住在一起,有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络上的。

记得村里子有户人家闰女出嫁,那天李家班也来了。李瞎子一班人的表演唱非常卖力,唱的尽是奉承吉祥之词,原本以为能讨得主人家的欢喜。然,嫁女本是多少有些伤感之事,又因家中本来很亲近的人之间乏解人意,平时积累了些矛盾。李瞎子讨要红包引来那家主人的大发脾气,也有人半真半假地劝解。尘世间人情世故让人性的真实本质暴露无遗。

若干年后,李瞎子的儿子成了一位技术精湛的手艺人,家中经济条件逐渐宽裕后,再也不让他们出来卖唱乞讨。周边村子里人家的办正事再也没有李家班的表演唱;先前,似乎少了某种气氛,时间长了,人们也就似乎慢慢淡忘了。从此后,世间再无“李家班。”时光恍然,童年记忆里一直有这些“丐帮”的影子,回想起他们的生路历程,让人唏嘘不已。

我小时候并不是个好孩子,奶奶夸奖张家孩子麻利(勤快),放下这事(农活)就是那事,放牛时知道加扛一个粪箕拾捡牛粪;夸李家孩子知道节省粮食,一个熟红薯头也能当做一餐。奶奶说我什么方面也比不上人家,以后只能去跟随李瞎子(乞讨),如果她说错了,以后就到她坟头上去跺脚。有时候,面对奶奶指责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这样责备话多了,稚昧的心里还是蒙上了些阴影,我青少年时曾非常自卑过,一度觉得自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随着社会的发展,那些所谓的孬子慢慢地少了。感恩伟大的时代!现在,那些精神和肢体上有严重缺陷的人政府也有专门的收容场所。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的北孬子、黑孬子与李瞎子等或已作古。明我长相忆,我们也渐臻老镜了。斑驳岁月,那些依然没有忘记。

壹点号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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