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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妈妈教我当绣娘

前题:妈妈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妈妈生前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父母就是一棵大树,你们都是小树梢梢。”现在孩子成为这棵大树的小枝丫,母爱是世上最伟大最无私最贴心最单向的爱,感天动地,刻骨铭心,生生不息,永世难忘。

一曲“烛光里的妈妈”,总能让我想起五十多年前,妈妈为补贴家用,在煤油灯下,上下飞针,熬夜绒绣的情景,妈妈你把苦难的岁月,绣成了锦绣的图画,带给我们成长的快乐,陪伴我们一生,让我们念念不忘,代代相传。

参加过一次民间工艺展览,在一个烟台绒绣展位前,只见一位绣娘飞针引线,一根彩色的绒线在网格布上上下穿梭,一双纤手如一只神奇的画笔,不一会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就振翅欲飞,寻香花丛,在人们惊叹的眼光中,讲解员开始介绍起作为鲁绣的代表流派,烟台绒绣源远流长的历史,用来绣制蝴蝶的是丝线,比花丛用的绒线细密了不少,午后的阳光照在绣娘的脸上,仿佛照进了古城的历史回忆中。

“西厢剪影映绣娘,穿针引线绣花忙,绣朵玫瑰送情郎,丝丝相连不相忘”,绒绣是曾烟台老街有女必修的课程,女孩有一件自己绣制的陪嫁品,是为在婆家的地位加分的,四十年前,绒绣是养家糊口的副业营生,今天,绒绣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从户户绣机响声起,到从者人寡,面临遗失的文化遗产,让人在感叹之余,多了几许无奈和沉思。

烟台晚报首席记者,烟台日报传媒集团策划部副总监尹浩洋先生赠送“烟台老街故事”一书,开卷有益,先生笔下的烟台绒绣故事,上溯到烟台开埠时期,是由西方教会引入烟台的,是为修女们设置的一门手艺功课,后来绒绣技法流入民间,有商业头脑的洋行作为艺术品售卖至西方,鼎盛时烟台老街绣工达一万人之多,买办负责各家各户派活和收货,十字街码头见证了绒绣贸易的盛况,曾几何时,烟台绒绣一枝独秀,深受西方皇室教廷,达官显贵的喜爱。

坐落在西南河东岸的烟台绒绣厂,原址在张裕博物馆东临的十字街上,这里在烟台山脚下,洋行林立,是最早从事烟台绒绣贸易的场所,解放后经过公私合营,成立了绒绣合作社,把当年从事绒绣的几十家商行合资经营,老一辈烟台人习惯称之为绣花社,后来改名为绒绣厂,上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极尽繁华,在经历了曾近的辉煌后,九十年代中期绒绣厂宣告倒闭,这段历史被我写入了42万字的小说“柚子”中,当年人民大会堂正厅悬挂的巨幅绒绣“祖国大地一片红”,就是烟台绣工历时一年时间精工细绣而成,这件绝世珍品也书写了烟台绒绣的最后绝唱载入历史,记者前几年采访过当年参加过绣制的女工,也都有八、九十岁了,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小城曾经遗存的往事,描述一个城市的过往容易,见证和亲临更是难得的历史境遇,我就是曾经的那个年少绣娘。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记忆是灰色的,一家八口全凭爸爸一人工资过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妈妈为了照顾老人和孩子,被迫辞职,心灵手巧的妈妈开始寻找新的谋生手段,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居家开工的活计毛线花,毛线花是民间对烟台绒绣的俗称,上好的羊毛制成的绒线,再配以染色,在绣娘手中就可以绘就出一幅美丽的图画。妈妈上手很快,不久就开始正式接单,由于绣品出色,妈妈被选拔为小组长,负责打样和收货,每次接到新的订单,都是由妈妈按图案先行绣制,符合要求后,再派发给其他绣户跟样绣制,慢慢地姐姐们也加入了绣娘行列,每天放学后,姐姐们围席刺绣成为日常的课外活动,好奇的我会在妈妈不经意的时候,偷偷绣上几针,开始纯粹是小孩子的淘气,后来才有了兴趣,简单的铺底是练手的入口,铺底就是绣成一色,一般是作为作品的背景,要求针脚平整即可,绣了几次下来,妈妈就默许了我的水平,我就放开胆子飞针走线了,并且技法越来越娴熟了,有一次绣花累了,就躺在绣床下睡着了,一翻身把我的小宠物,一只可爱的鹌鹑压死了,我为此伤心地哭了,这可是家乡的渔民从海上捕获送我的礼物。

那时的绣品分为外贸货和礼品货,外贸货是外商来样加工的,主要是大师的名画和个人的肖像画,外贸货一来就很急,为了赶货时间,有时全家人要挑灯夜战,第二天上学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礼品货是国家领导人出访或接待外宾时,赠送的礼物,要求极高,我是不能上手的,就由妈妈亲自操刀主绣,姐姐们辅绣了,用来绣制人物的眼睛和动物的细节,是要用五彩斑斓的丝线,妈妈会在我们上学后,一人在家专心绣制,这是艺术的再创作,是要对作品有深刻的理解和技法运用的,有时验货很严,绣品要修改几次才能通过,但收入也比外贸货多些,因为花费的功夫和精力不一样。

妈妈会按时到她负责的小组成员家收货,也有绣户不能按时交货的情况,妈妈就会坐下来帮助绣户完成,经常耽误了回家做饭,偶尔就有饿着肚子上学的时候。只是在人手不够时,我才上架绣制的,大多是妈妈和姐姐把主题图案绣好,留出空白按同一花色铺底,从上而下,从左而右一行行绣制就成,单调枯燥,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更多的是耐心。

我的主要任务是送货,每次和妈妈一起把收齐的绣品送到绣花社,妈妈用一个大布袋把绣品装好,我负责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后座上绑一个木板用来平放绣品,防止折叠,到了绣花社二楼的一个验货室,妈妈和验货员逐件验货,我就趁机溜出,到门前的西南河玩耍,若是夏季雨水顺流而下,在石桥下激起白色的水花,我就把双脚泡在水里,扑腾起来,这是我童年最为快乐的记忆,可惜九十年代初期,西南河加盖修路了,一城环山清水绕的场景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一直认为一个城市有山有水,有小桥流水人家,扶栏凭眺日暮的景色,城市才有灵性和韵味。二十六年前到韩国汉城旅游,现在改名为首尔,导游说起汉城将一条城中的内河重新梳理后,成为一大热门景点的故事,晚上顺河而下,果然有船在画中游,人在两岸走的浪漫情调,我在都市小说“柚子”中,对西南河有过怀旧的描写,河边捣衣的少女,裸游的孩童,岸边杨柳低垂,花絮纷飞,岸上柴扉虚掩的人家,都是我好奇的目光扑捉的对象。

每次交完货后,妈妈都会领我去河对岸的一家老字号馄饨铺,吃上一碗三鲜馄饨,大海碗里飘着紫菜和蛋丝的香气,喝馄饨必须浇上汤汁,泡在老汤里的馄饨个个油光油亮,胶东叫吃馄饨是喝馄饨,是连汤带馄饨一起喝下的,让后再把馄饨细嚼慢咽起来,有点囫囵吞枣的意思,老字号的品牌是诚信为上的,包馄饨的猪肉是要上好的里脊肉,吃起来有嚼头有回味,一口下去,感觉把过年的期盼提前透支了,馄饨铺是不经营酒类的,现烤的菱形饼买上一个,与馄饨一起下饭,又对胃口又垫饥,一碗十个馄饨是5分钱,一个烤饼是3分钱,价钱也是亲民价,中午时分,铺子里就挤满了人,屋内坐不下,就有出力的劳工,蹲在门外的马路上,拿出自带的烟台老白干,一口酒一口馄饨,烤饼是撕碎了泡在汤里的,最后连汤带饼一起送下,吃的酣畅淋漓,在路边的树荫一躺,下午的体力就充足了。那时能吃上顿可口的馄饨也是奢侈的,老百姓是舍不得下馆子的,有一次和妈妈送货,我有些感冒,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我和妈妈吃了一碗后,还想吃一碗,妈妈看出我的想法,又要来一碗,吃的我一头热汗,回家后感冒居然好了,妈妈说这下省了药费,下次感冒就去吃碗馄饨吧,我暗中窃喜,其实孩子的小聪明妈妈早就看出来了,喝一碗热水出出汗就会降温,何况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功效是一样的。

我们娘俩每次吃饱后,妈妈用手绢拿出钱结算,再仔细包好,这是整个小组这次结算的货款,回家时,家里已挤满了前来领取货款的人,这一天是绣娘的节日。后来弟弟看出了门道,竟主动要求推着自行车送货,本来是怕他力气小,不舍得用的,可是拗不住他的倔强,我们兄弟开始轮流送货,手心手背都是肉,送货吃馄饨成为我们哥俩盼望的好事。

绒绣的撑子有长有短,做大货用长的,有一米五左右,撑子是用上好的木料制作而成,中间是圆的,两头打上方孔,是用来固定货料的,两根撑子套上布袋,把货料与布袋连接起来,然后两边对拉,用削得很尖的小木头,插到方孔里,用锤子钉紧,一幅好的花架子就制作成功了,调试架子的松紧,就像调试钢琴的琴弦一样,音准弹得就好,做好的架子是紧绷的,绣到一半时,就要松开架子,打开两头的撑子,把绣好的面料卷上去,就可以继续在让出的面料上绣制了,后来这个有点技术含量的活,就被我承包了,妈妈为方便绣户,就提前让我把架子搭好送去,于是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个身扛花架子,走街串巷的少年身影,同学们戏称人还没有架子高,还敢上街摆“花架子”,当然此“花架子”不是花拳绣腿,是真功夫,是绣花用的架子,是我亲手架的,终于可以帮上大人忙了,我开始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绒绣是陶冶性情的慢活,有道是慢工出好活,是来不得急的,绣前是要调整好呼吸,心静自然才能上手的,手上的力度要松紧适度,左手在下送线,右手在上接线,然后再下线,如此循环往复,如行云流水般自如,简直就是一场艺术行为表演,一幅作品在绣娘的手上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活灵活现呼之欲出的绒绣作品,漂洋过海连接起中国与世界的友谊,绣娘的贡献不可或缺。

好的绣品正面针法要求干净利索,反面也是看不到线头、连线紧密的,绣针上下飞舞,对准绣眼是真功夫,有时累的走眼了,也容易错行,这就要拆线重新开始,也有绣的很好,但绣成后发现配色不对,也是要返工重做的。

我在小说“柚子”中,有说过“举手兰花指,投足莲花生。”这是旧时判定淑女的一个标准,前一句其实也是印证绣娘的一个标志,在窗前围席刺绣的绣娘,手法是极其讲究的,绣针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的,小拇指是要上翘的,这样不会影响穿针走线,时间久了,就习惯于兰花指了,凡是吃饭走路小拇指外翘的女子,十有八九是绣娘,这可能是野考,但事实也大概如此。

退回几十年前,我是羞于向人说起这段往事的,当年在家绣花时,如有来人就赶紧停下手中活计,装作写作业的样子,一开始是出于男孩的羞涩,大了懂事了,知道这是一份责任,在绣花的过程中,我也掌握了不少知识,像绣品“蒙娜丽莎”,让我与达芬奇有了隔世的对话,有了对艺术的向往,在绣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时,让我开始对唐诗有了启蒙,那个年代烟台绒绣,作为市井平民的谋生手段,也熏染了人们的文化修养,给这座小城带来了流动的色彩和快乐的享受,当然还包括我别样的童年,感谢妈妈,让我放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想与烟台绒绣的这段奇遇,在同龄人中是不多见的,一场绒绣展引起我对往事的美好回忆,时光轮回,遗风传承,当下仍有人默默地保护和传扬着小城的文化遗产,令我十分感动和欣慰。

前天收到在澳门工作的孩子发的图片,一碗六只的馄饨花了50元澳门币,开始想念5分钱一碗的馄饨,回忆西南河对岸的馄饨铺,物非人非,但那饱含母亲对孩子无私爱的味道,那窗前附身工绣的身影,仿佛一团理不清的绒线,丝丝暖意在指尖流淌,流过母爱的长河,勾起我的回忆,牵起我的思念。

纪玉松,笔名“松子”,男,58岁,烟台市农行机关工作,烟台市作协会员,芝罘区微电影艺术家协会编剧,凤凰小说网签约作者,在“胶东文学”等纸媒,“齐鲁壹点”、“今日头条”、“个人订阅号”、”美篇”、“凤凰小说网”、“中国诗歌网”等,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50多万字,自编自刊作品集12本,其中诗歌6本,散文2本,小说1本,小剧本1本,游记2本,参加各类文学征文活动多次获奖,2019年8月18日,在山东烟台举办个人诗歌朗诵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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