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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城的时光镜像

那一日,查尔斯.威廉.华生带着他的照相机来到漳州河畔,漳州是他中国和日本之旅中的一站。漳州河畔,他只是过客,他的拍下镜像,在一百年后,却成了许多人的乡愁。

(查尔斯.威廉.华生摄)

镜头里的漳州河(九龙江)平静而寂寥,兴许是黎明时分,一切还在梦中,看不到帆影,有天光映着,好像藏着你所谁不知道的往事。许多蓬船泊在岸边,密密匝匝的,却了无人迹。几百年的桥浮在水上,远处是线条柔和的圆山。隔着宽阔的江面,他看到缓缓的城墙,一座八卦形的楼阁立在城上,它的高度,正好可以看见江流尽处大海升起的云烟。

(查尔斯.威廉.华生摄)

那是1903年的漳州河,河流的风貌自是和美利坚老家的不一样,跟他远道而来的妻子站在河边,看他认真的摆弄手中的时髦的物件,清晨的风让她满心遐想吗?

那是一条怎么样的河流啊,数百年来,大帆船在河上川流不息,橹声帆影、日光人语,山间窑口出产的外销瓷,和城里织造的丝绸,一船一船的被运到下游河口的月港,在那里重新装上中国人的福船,或者欧洲人的“克拉克”船,再送到西班牙人的马尼拉、荷兰人的巴达维亚,然后是新大陆、旧大陆。那是他的欧洲老乡当年要经常说到的一条河啊。

擅长和欧洲人打交道的国姓爷曾派他的舰队逆水而上,把数百艘军舰泊在浦头港,那时,浦头港的水还哗哗流着,数里长的河道,飘着北来南往的商船,她家世不俗已然成了兵家必争。大明国的余脉和大清国的军队在这里为她交战,那是怎样的两支军队啊,一支刚刚和荷兰人在海上交手,一支也才横扫中原。河畔的工商之城在战火中坍塌,尘灰满面,又很快在战后立了起来,颜色依旧。

这条河连接上游的山区和下游的海口,汀江流域、韩江流域和她的流域毗连,旺盛的物流使她有远抵东洋西洋的眼界和能力。闽西南的交通动脉,那是那个时代最有潜力的财富通道,有什么可以让她一蹶不振呢?

我猜想朱熹也是从这条河流坐船登岸的,那是在宋熙熙绍元年的初夏,距离今天830年,花甲之年的朱子做了漳州的知州。河边的艄公好奇的看着这个头发斑白的官人,并不知道他的到来,将开启一个城市的文明之旅。他们看着他的随从们挑着沉甸甸的书跟他上岸,一行人迤逦进了府衙,府衙宽厚的外墙发出深沉的叹息,它知道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查尔斯.威廉.华生摄)

那个叫林语堂的山里的孩子是顺着这条河下去的,他看着这个水边的大城,看着城外橘子红了的秋天,染着绚丽的颜色。载着他的蓬船缓缓的驶过查尔斯.威廉.华生镜头里的城市,他离开山地去海边求学的时间不过在这个美国人到达后的两年,缓缓的城墙和高高的威镇阁自然还是镜头里的样子。这是他父亲生活过的城,城里同治年间建的礼拜堂的尖顶划破了天,有成群的鸟围着它飞翔。他的老家在城外一铺地的五里沙,那里有看不到边的蕉林。

(林语堂纪念馆王莉莉摄)

那个山里的孩子顺着水路去了鼓浪屿,以后又去了欧洲、北美,河流已经走出了他的视线,但这是他家乡的河啊,那风行水上的笛声,不是常可以入梦吗?

葡萄牙人盖略特.伯来拉说他到达到的这座城市非常美丽壮观,他在1549年在漳州海面做了大明军队的俘虏,在漳州呆了一段时间。据他说他得到了比他在欧洲还人道的待遇,囚徒生涯没有影响他好好看一座城市的心情。

他和他的白皮肤高鼻子的同伴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中穿过城市。街道平坦,大而且直。房子是木头造的,建在石头基座上。有盖着波形瓦的长廊,供商人们在下面行走。街道宽度可以让15个人并排骑行而不感到拥挤。伯来拉后来向人们描述他看到的情形。他们穿过了许多大士绅建的牌坊,日光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他听见商人们大声叫卖货物,这声音现在想来有些悠远。

他的经历后来发表在《中国报道》上,那是西方人对漳州最早的描述。我们常常想,那时的漳州城和今天的漳州城,究竟有什么两样?

伯来拉到的这座城市正在崛起在海路上,欧洲人叫她“Chincheo”,他们驾船绕了大半个地球来这里,寻找传说中的财富,有些人找到了,回去以后,这是一段值得炫耀的荣誉,有琳琅满目的故事,证明那是马可波罗式的冒险。有些人可能记得本地人请他喝的酒的味道,它的香味来自大米,和他们在欧洲用小麦酿的酒有些不一样。他们在漳州的交易持续和上百年时间,以致他们的影子被刻在岳口的牌坊上,那是皇帝为了表彰一个叫蓝理的海上英雄建立的。我们想看那个时代的他们,只要抬抬头,并不需要通过好莱坞电影。我们看到那个长须的明朝老者安详的坐着,不知道他正和那些欧洲人说什么,时光就在他们言语时穿越来穿越去,发出的声音像清凉的鸽哨。

(漳州古城吴瑜昆摄)

贸易风把欧洲人带到明代的漳州河,开始了大航海时代一件意义非凡的事件,我们所知道的海上丝绸之路,在东方有了一个节点城市。新大陆的白银涌到这里来,船带走了不计其数的丝与瓷,全球化的端倪改造了这座城市,那么多的“里亚尔”在市面上流通,以致我们今天仍然把货币叫“里亚尔”,自然是用本地方言。我们今天看的这座城市面貌在民国时代才被定格,她的心也许还要往前,看西风在建筑的纹饰上荡漾,你以为鼻腔里还留着大航海时代的潮气。

我们的眼光又回到朱子时代的那座城市。欧洲人来以前的那座城市,二十里的围城,四里的子城,被葱茏的圆山衬着,被霞光映着,泊在水边。看看今天那小巧的的子城,你就知道,那座宋代的城市多么美丽。深深的护城河环绕着她,河上驾着石桥,桥边修着神庙,庙前长在榕树,树上挂着月亮,800年前就是这样子啊。我们看见宋朝的水在河里哗哗流着,小船一路向前水波荡漾,商人们抬着贝吉布和红糖在石阶上上上下下,风顺着壕沟一溜吹了过来,好听的丝竹在水上飘着,石板路马蹄哒哒哒哒的,船娘在蓬里轻轻唱着“清平乐”。

我们看到朱子从衙门出来,涉江,上白云山,心鹜八极,目视洪荒,苍茫间,他徐徐说:“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上过;门庭开豁,江山常在掌中看”。他好像知道,八百年后,还会有人这么说:“江山阅尽,知道人间值得。”就像当年的他站在那儿时一样。他的学生们跟着他,晚浦归舟,那山下的风景,兴许,就是他60岁人生的完美写照。

那一年,山下水边的那座城的空气里弥漫在墨香,他的《四书集注》正式刊印了,那是他毕生的心血,有城为证。以后700年,所有的士子都要盯着那些宋体字,思索他说过的话,他们前程似锦,都在他注释的那些书里,刻板印刷的温润,安抚了科考的苍凉。

朱子知漳以后,城市开始称“海滨邹鲁”,礼义通于上国,文采显于东南,这是后话。

说到这城市,就要说那城里的主山芝山。天宝大山蜿蜒西来,到这里徐徐然站定,天地生成她就是漳州城的风水宝地。

山高水长,那是唐代刚建城的模样。那一年,披坚执锐的先驱们在这里停住脚步,他们翻身下马,在这个背山面水草木葱茏的清爽之地,建了一个小小的城池,他们要看到粗壮的文脉从俊秀的山上徐徐升起,要看到源源不断的财富从眼前这条河缓缓流过。城建后若干年,漳州有了历史上第一个进士,他的名字叫周匡物。

又一年,明朝人在山上看见了紫芝,她沐浴着海边升起的紫色云气,那是世间难得一现的祥瑞,好像预示这座城市的有美好的远景。不错,经过十个世纪的锻打,这个时候的她得益于海市,工商发达,人文荟萃。知府徐恭报告了朝廷,朝廷隆重地赐名紫芝山。芝山吸取了天地精气,滋养了满城的文采。

芝山三峰三亭,书院的书声与寺庙的钟声齐飞,林泉幽深,贤才聚集,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倒是一段佳话。

最了不起的书院就在山上,当日,朱子爱此处形胜,登临漳台,讲他的天下文章。一代大儒站在漳州城的最高处,万籁具寂,有十二峰送青排闼,自天宝大山飞来。33年以后,朱子站过的地方,建了龙江书院,以后叫芝山书院,再以后就是漳州府中学堂了,800年竟也就这么过了。

芝山顶峰的威镇亭与漳州城墙上的威镇阁遥相对峙,互为犄角,知府罗拱宸着人重修那楼。那一日,他登临远眺,方圆百里风光尽收,直看得他心气酣畅,写了对联,说:“五名山两秀水,城外风烟连海峤;七真儒三及第,漳州文献甲闽瓯。”大航海时代的气度,跃然于岁月间。

万历二十九年(1601)的九九重阳,天高气爽,十三个漳州士大夫相约芝山之阳碧松峰头旷声吟唱。仿佛是一座城市意识的觉醒,一群意气风发的才子,以“东南衣冠”自诩,发出“人尽美于东南”的慨叹。他们有写了《东西洋考》的张燮,有高唱《海赋》的郑怀魁。那时,海滨邹鲁进入她的文化鼎盛期,丝银交易创造的物质与精神财富,让她成为大明王朝凋零前夜的绚丽风景。

终于到了查尔斯.威廉.华生的这个世纪,镜头里的平静,很快将被硝烟搅乱,世界战争,群雄角力,变化快得连那个美国人也难以想象。那也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那一年中,全球第一条海底电缆投入使用。那一年底,莱特兄弟驾着飞机上了天。王朝坍塌是在8年后,再过8年,南方政府的闽南护法区在城里成立了,军人和政客从广东涌来,那时他们年轻,看起来还有理想,奉孙文的旨意,想要她成为南方革命的中心,以此再造国家。这个富裕的城市,成了他们逆转时局的关键。随之而来的是城市的近代意义的改造,镜头里的城墙在烟尘中消失,书院沉寂,道路扩张,公园建造,一股南洋风,城市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模样。

光阴流转,画风变幻,我们看到小小的唐人的城市在荒凉中出现,唐诗的吟唱惊起山间的飞鸟;我们看见宋人的城市在闽南风里成长,长长的围城,宽宽的屋脊,人间烟火,书声桨影飘,一切令人遐想;我们看见明人的城市富丽繁华,机杼声声,船来船往,人们的视野已经在东洋西洋。

(九龙江夜景吴瑜昆摄)

然后,我们看到上世纪的南洋风流淌在这个世纪的街上,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不期然你遇到一个林语堂式的微笑。(陈子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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