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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作于重症监护室

文|王奕君

父亲住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自己还不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步入老年的父亲,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经营他的爱好。他的爱好太多了,比如国画、油画,比如漫画、写作、作曲……父亲一向得意于自己的多才多艺,可有时又很遗憾:为什么就一事无成呢?

后来,他总结出了成功的秘诀:用心要专。所以,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国画上。

我想,人对于“生”的贪恋,都源于在时光的后面总有各式各样的希望存在着,这跟年龄无关。

正当父亲在创作上志得意满的时候,他查出了肺癌。因多处扩散,呼吸困难,他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很快,浑身插了好几个管子。

我听见心里有一座大山轰然崩塌的声音。

那么,父亲呢?父亲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我,可能是想问,“我还能活多久?”

但最终,他没有问。

那天我去探视时,他说要个小本儿,还有铅笔、橡皮。

他解释说:“这儿挺清静,可是不让下床。我想来想去,能躺着做的,只有作曲了。”

又抱怨道:“让你写点歌词,你也不上心。”

隔天我再去时,他拿出小本子——他给马致远的《天净沙》谱了曲子,右下角写着“曲作于重症监护室”。

他说,因我不合作,他只好求助于古人。

他把这个小本子给我时,在手上晃了晃,得意地说:“嘿,给你,你也看不懂。”

我逗他说:“那你给我干吗?”

他茫然地看看我,没有回答。

我知道,从查出病到住院,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恐惧迫使他想办法转移注意力。

虽然他嘴上总是轻描淡写,还跟我开玩笑说:“我争取一天写一首,住一个月,就能写三十首。你说,我这算不算大器晚成?”

“是有点晚,更何况,你也没成啊。”

我们彼此看着,都笑了。

出了门,我的眼泪汹涌而下。紧紧攥着那个本子,仿佛攥住的是父亲生命中最后一点光亮。

晚上,我打开电脑。以前我写过一阵子歌词,加了一些词曲创作的群,我挑了一个看着可信任的人,加了好友。那个朋友很热情,当晚就找人唱了并发来了录音。

我把录音给父亲时,他如获至宝,一遍一遍地听,看着他的笑容,仿佛有一种前途无量的光明感。

可是,静了一会儿,他又感叹道:“唉!这一病,好多想干的事儿,都来不及了。”

后来,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他经常昏睡,经常出现幻觉。可他只要清醒,就会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眼里,总闪着泪光。

他不再调皮地自夸,不再提那首曲子,也再没机会写第二首,直到一个月后,他去世。

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家里就像个博物馆,成卷的国画、大大小小的油画框,还有几大本小说的素材、写了一半的随笔、没画完的漫画、抄写工整的名家名曲……

我守着所有的半成品,像许多挖了一半的井,仿佛又听见父亲的叹息:“我想干的事儿,都来不及了。”

父亲总说,我是他生命的延续,也是他那些爱好的延续。可我从不信“延续”之说。人生的一切苦乐酸甜,都只能是自己的。每个人要做的事,也只能在自己这一生里完成,不论生命长短。

我也不信天堂之说。但此刻,我真愿有天堂,让父亲带着他所有的爱好,在那里过得从从容容,过得充实、满足、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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