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化 / 《芝镇说(三)》连载(7)|“明年轴子我不能挂了……”

《芝镇说(三)》连载(7)|“明年轴子我不能挂了……”

□逄春阶

第一章 腊月·正月

“明年轴子我不能挂了……”

大爷公冶令枢恍惚里觉得我七大爷乘着风来了,不觉喊了一句。等回过神来,抹了泪,喊我把小炕桌抹干净。那炕桌是我爷爷公冶祥仁上私塾时请师傅吃饭用的,大爷只要写字,就用这桌子,平时谁也不敢动。大爷拿出村里发的酒精卫生湿巾一点点把小炕桌擦了,他把轴子铺在炕桌上,把我七大爷的名字一笔一画写在了轴子的“令”字辈的格子里,左看看右看看。他指着一个空当说:“这个位置就是我的。”

我七大爷公冶令慈是冬至月十一早晨三点老的,当了一辈子老中医,平时有些哮喘,没想到感染了病毒,救护车还在路上,我七大爷就不行了。疫情管控特殊时期,我没回去送别。我的几个堂兄在黑龙江自然也没回去。

我盯着大爷,感觉他越长越像个老太太了,他从来不留胡子,下巴总是刮得光光的。我大娘活着的时候,时常打趣我大爷的下巴像老婆娘的脚后跟一样光滑。

除夕这天下午,天气预报有小雪。叔伯弟兄们陆陆续续也都来了,各自端着供品(菜碗),胳肢窝里夹着烧纸。

我大哥扫好了墙壁,几个叔伯弟兄开始忙活,轴子是我大哥挂,供品是我二哥负责摆。以前这些是我大爷亲手干。

等一切就绪,我大哥嗫嚅着说:“明年轴子我不能挂了,黑龙江的孙子上学得接送了。看看谁能接下来啊?不能不让祖宗回老家过年。”

大爷一听,眉头一皱,剜了我大哥一眼。

我大爷公冶令枢看了看天,云很低,他瞅了瞅矗在猪圈墙后面的扫帚,他已经拿不动扫帚,但他意念里是要扫天井。这是他的习惯,冬天里,天一阴,他就先扫天井,他有个理儿,雪是客,天上的客,来咱家做客,天井得扫干净,干干净净迎着。黑泥大瓮要揭开盖子,刷干净了,让雪落满,放到地瓜井里,大爷可真在乎这雪水,到了夏天,用它搽痱子。我大爷三日两头醉,头晕目眩,喝两杯温热了的腊月雪水,神志清爽。我大爷是真爱雪啊。我大哥一见大爷的表情,赶紧去取了扫帚低头扫,哧啦哧啦的声响在庭院中弥漫。

我大爷这时看了我大哥一眼,那目光恰恰看到了他刮光了的胡子,又看了看大哥那花白的头发,没言语。

在大有庄住的我的叔伯兄弟掐指一算,还有八个,也都六十开外,儿女都不在跟前,平时侍弄着二亩地,闲时去芝镇打工,也都不闲着。倒是我侄子公冶维洛脑瓜灵,早年在芝镇开汽修厂,赚了点钱,瞅准乡村振兴时机,回大有庄承包土地一千亩,但他整天忙得兔子一般,见不到人。八哥公冶德泽退休了,住在大有庄里倒是可以挂,可是前些年八嫂到县城看孙子,把孩子给丢了,寻找了五年也没找到,八嫂抑郁了,听到小孩哭,就往门外跑。也不好让八哥挂。

这摆供的事儿让谁来办呢?

我们站着的都没接话。那雪不紧不慢地飘着,落在头上脸上有点儿痒。

平时我四哥公冶德施话就少,他正坐在月台的一角,抽着自己卷的旱烟,猛地吸了一口,却冒出了几句:

“摆什么摆?挂什么挂?一张破纸挂来挂去的,到底祖先们知不知道?谁知道?我们年年祈求他们保佑发财,保佑全家都好,我们哪里发了财呢?”

大爷一听就火了:“你说什么?!一张破纸?一张破纸!你再给我说……”

大爷弯腰脱下老笨鞋要打四哥,我们赶紧把大爷劝住。大爷气喘吁吁地蹲在大嫂搬过来的板凳上。

雪花突然就大起来,沸沸扬扬。大哥故意仰了头说:“下了雪,贴上了对联,才是过年的样子啊!”门上的红对联映着白雪,确实看着喜庆。我们都站在雪里,没有动。

我四哥公冶德施头年在浯河东扣了五个大棚种西红柿,没想到来了疫情,村里成了封控区,居家隔离,两口子不能到地里采摘,西红柿一部分烂在了地里,一部分捐给了镇政府,四哥大棚赔了两万多块钱的本钱。

西红柿捐芝镇政府这事儿,我知道。那天早晨天还不亮,我四哥就给我来电话了,四哥把电话接上,说了没几句,让四嫂抢了去:

“德鸿九弟啊!咱的西红柿熟了,疫情这么严重,俺和你四哥商量捐出去,捐给镇上中不中?”四嫂从来都是快言快语。四嫂那个“捐”字都说得不大自然,我听上去好像是“倦”。

我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四嫂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刘海下那双大眼睛忽闪着,不是夸张,真的像牛眼一般大。我很惊讶,四嫂平时是个很抠门的,怎么突然想起要捐西红柿了。没想到四嫂说:“烂了地里也可惜,再说,咱不是名人之后嫲!你帮着联系联系。”

我就给镇长打了电话,打了半天不接,最后终于接通了,就听电话里劈头一句:“镇长他早死了!”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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