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荟伊

本月初，首演于2021年的《恋爱吧！契诃夫》在国家话剧院再次上演。该剧把契诃夫的三部喜剧《蠢熊》《求婚》和《婚礼》以及小说《套中人》《捉弄》《新娘》《关于爱情》的人物和故事片段进行拼贴重构，以“谜一样的爱情”为主题，探讨爱情的意义与价值。它脱胎于契诃夫的剧作，但又具有独立于原剧的戏剧语汇。

《恋爱吧！契诃夫》最具特点的是它的戏剧结构。该剧将三个故事打碎、三个时空并置，使剧中人物所处的情境、产生的心境在平行宇宙中彼此呼应。这种碎片化拼贴的叙事方式是当今互联网时代特征的典型反映。

福柯曾提出，我们所生存的时代已不再是线性发展的时代，而是同时的、并置的、网状的时代。互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正在不断强化这种生存状态。相比契诃夫生活的19世纪，互联网时代的人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与体验已产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观众的心理时间和心理空间不断缩小，对信息量的期待和需求却在不断增大。在互联网的叙事逻辑中，人们通过点击超链接的方式，从一个空间迅速跳转至另一个空间；通过一个文本中的任意关键词，通往四面八方的空间；不同空间的文本并置，共同构成了网状的互联网超文本；单一的线性叙事变成了分叉的、无限延伸的、立体的。

《恋爱吧！契诃夫》诞生于疫情后的互联网时代。它的戏剧结构具有时代的特殊性。观众在隔离期间不得不更加依赖互联网获取信息，由此而更加熟悉互联网叙事逻辑，同时创作者和剧场的叙事逻辑也和观众一道被深深影响着。

《蠢熊》中寡妇与丈夫生前的债主彼此敌视，针锋相对；《求婚》中的一对欢喜冤家总是争长论短，面红耳赤；《婚礼》熙攘的宴会上，新人皎洁的头纱成为亲友们邀名射利的掩护。随着剧情的推进，寡妇与债主挡不住爱情的来势汹汹；气晕过去的男子在女子怀中醒来；婚礼贵宾的真实身份暴露，老人道出年轻时滑雪捉弄旧时恋人的故事……最终，三组人物一一向彼此表明爱意，平行宇宙中的情感在告白声中彼此融合。契诃夫的文字以超链接的方式在舞台上交叉、延伸、彼此呼应。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戏剧和互联网这两种媒介有共性。而二者的差异也导致它们的结合成为一种博弈。《恋爱吧！契诃夫》选取的这几个短剧原本均遵循戏剧的三一律，除具有时间、空间不变的两个特点之外，人物的行为符合逻辑，前后统一，相对完整。但网络世界多元、复杂乃至相互矛盾，关于爱情的讨论众声喧哗。因此，当戏剧顺应互联网的叙事方式进行改编时，在网络的多元与戏剧的统一之间该如何取舍，也体现出艺术家的时代思考。

《恋爱吧！契诃夫》的另一个特点是对经典人物的具体化开掘。它选取的戏剧和文学作品动作性极强，简练且步步推进的戏剧动作刻画出一个个完整的人物形象：他们个性鲜明，深刻而广泛地概括了生活之流的进程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实质，非常适合舞台演出。《恋爱吧！契诃夫》在原作的基础上，追溯人物的过往，拓宽他们的情感谱系，让他们更贴近当今社会中活生生的人。

正是这样的具体化改编，让原本轻巧讽刺、机智明快的通俗喜剧添上了抒情的色彩，经典人物多了一层严肃和真诚。当追光在一个个经典人物身上停留，喧闹的戏剧场景按下暂停键，经典人物在片刻清净的时空中，向今天的观众表白心境，在喜剧中形成了戏谑和抒情的共存。

本剧中，无论是对人物装腔作势姿态的刻画，还是庸常漩涡中欢闹表象的营造，都通过演员夸张变形的肢体语言和声音形象表现出来，达到讽刺的效果。爱情既有温馨的一面，也有庸俗的一面，热闹的场面掩盖不了伤感的底色，尽管这些人物在爱情面前可笑又笨拙，但他们也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