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培静
现在爹娘岁数大了,每每说起往事,娘总是说,跟你爹这辈子,咱受的这窝囊气,上那儿说去。
七几年时他当生产队长,你们几个孩子都还小。他把后沟里的房子借给队里当牛棚,牛把院子里的树皮都给啃了。我说,让队里给点补助。他说,给咱补助,那用人家房子存队里粮食什么的人家都得给。
我说,队里用人家的房子,最多两间,咱这一个大院子,三间堂屋,四间南屋都给队里用了。用个人家的房子,给点补助,群众也说不出什么来。
咱当不了他的家,说也是白说。
有一年,队里在咱老家北屋的囤里放粮食,前边这个上口大、下口小的方囤里放的是玉米,后边墙角那个圆囤里放的是谷子。当时你奶奶住在那个堂屋里。第二年队里向外过粮食时,一算玉米整整少了四百斤。你爹回来质问我和你奶奶,你们动过囤里的粮食没有?为什么一下子少了四百斤?
我和你奶奶都回答:没有动过。
你爹看着我们不像说假话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我怕算错了,让会计黄三皮好好算算。他说,算了好几遍了,就是这个数。
进囤和出囤都是他记的账,这四百斤粮食到底去哪儿了?
几天后,你爹又一次从队里开会回来,严肃地对全家人说:这四百斤玉米是从咱家里少的,咱赔。
怎么赔?你奶奶问。
从全家人嘴里省。
咱家劳力少,你不是不知道,一年分的这点粮都不够吃。你奶奶说。
你爷爷和你大爷都不在了,你两个叔叔下关东了,你们几个都小还不懂事。
我说:是不是真弄错了,天地良心,我们真没有向外拿队里的粮食。
在咱家少的,咱家就得赔。
你爹老实,认死理。
那两年,夏天分了麦子,赶紧拿出大部分换成玉米,过给队里。自留地打点玉米赶紧全交给队里,我说,留下点,给孩子们蒸顿窝窝头吃,你爹不愿意。他说,小孩子又不下地干活,吃什么干粮,有粥喝就行了。
队里分玉米,也是直接从账上划给队里。
全家人勒紧裤腰带,过了两年饿肚子的日子,才还清了队里的那四百斤玉米。
来年,队里从咱家后边的那个圆囤里过走了谷子。算数时,会计黄三皮皱着眉头说:怎么这谷子涨出了这么多,多了叁百玖拾伍斤。
你爹就这么老实,玉米少了赔,谷子多了就不吱声了。这不明摆着,是他会计当时把玉米和谷子的数弄错了。
全家人跟着他吃这么大的哑巴亏。
爹小声说:奶奶的,是他当会计的迷糊,把账记错了。
你爹当队长,就是傻实在,挑麦子挑玉米,他捆的捆最大,挑地瓜挑粪他用的篮子最大,装的最满,割麦子他割到头把头上的一片都割完了,人家还都没割到头。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个衣服先被汗湿透的。看人家别人当队长的,披着件衣服,在地头一站,吆喝着让大家干。
爹说:咱没文化,又不会说话,只能带头干。力气是井田水,使了还有。
爹今年九十一岁,是村里最年长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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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王培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小小说沙龙会长。2015年获第七届金麻雀奖,2006年至2011年获中国年度四届微型小说一等奖。作品共七十多次在军内外获奖。有百余篇作品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微型小说卷》《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精选》(中英文对照)等选本。作品被译成英、日等国外文字。出版有作品集20部。
【编辑制作:滑溜,本名刘健。憨派文学创始人,著有憨派文学奠基之作《滑溜》一书。《中国憨派文学》主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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