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仁春堂杯散文大赛入围作品▏余清平▏故乡的年，独特的禁忌

刊头题字：尹祥君葵邱书院书画顾问（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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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独特的禁忌

文/余清平

自父母双亲去世后，我在广州整整过了十一个年，无论时光在岁月的风霜雪雨中如何消磨，我儿时的年，却像一颗钉子铆在脑海里的记忆板上，怎么也拔不去的。

故乡是鄂东南，语系几乎与四大名著之首的《红楼梦》里所描述的一致，很多风俗习性也与书中的描写十分相近。

我儿时，故乡的年有一定的规模，当日历翻到腊月二十三，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千多口人都会回村欢聚一团。“长工短工，二十四放工”。在故乡，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也就是说无论做什么事的，二十四都要回家过年。这一天，也是打扫的一天，家家户户还得准备劈木材、打豆腐、杀年猪以及准备炸麻花、做米糕、豆糕、炒米泡、苕糕等等这些让孩子嘴馋的年货。而腊肉、腊鱼，则早在冬至后用食盐腌好，放在水缸里密封七天，再挂到火炉上方的房梁上，经木柴火烟熏几天，满屋子的香气藏不住，惹得村子里到处飘荡着腊肉腊鱼的香气，更会撩拨房子外经过的人味蕾，

故乡的年，最着重的是讲禁忌。从腊月二十四这天开始到正月半（元宵节）结束。这二十几天，只可说祝福等吉利语言，不可以损人、咒人说脏话，更不能骂人，否则，会成为众矢之的。吉利话是令对方新的一年有个好期盼，顺顺利利的心想事成。在农村，心理作用很讲究，特别是家中老人，容不得晚辈越雷池半步，说半句不吉利的话。

何谓禁忌？

比如吃肉的时候，对于猪骨头、牛骨头等等动物的骨头，要美其名曰“元宝”。“元宝”大家知道，就是指金锭子银锭子。将动物骨头称为元宝，隐喻这一年四季就会东方遇财西方遇宝。但若不小心称其为骨头，那就惨了，是下辈子会投胎变成被说出的某动物了。比如说出猪骨头，下辈子投胎就是猪。如果不小心说了几种动物的骨头，那更是几世循环投胎做动物。

还有，在吃饭的时候，锅里罐里的饭菜即使没有了，也只能这般地说“还有，还有，多得吃不完”，这样一年四季就会五谷丰登，有吃不完的饭菜。如果说没有了或者吃光了的话，那这年就缺吃少穿。

我们兄妹虽多，但是，很少乱说话，因为父亲很严厉。那时候，父亲是基层干部，说这是四旧迷信，要破除，但母亲讲禁忌。父亲深爱母亲，也不好违拗母亲。我们兄妹自是遵循母亲的叮嘱。有时候，若谁一时半会说错了一句半字，母亲即刻会说“童言无忌，童年无忌，孩子小，说错的话算不得数”。

再就是，大年三十吃年饭，一般都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年饭也有讲究，是餐桌上不可以有汤，若煲了汤，据说栽田（插秧）时节就会下雨，会影响栽田的进度与质量；年饭也有讲究，必须将大年初一（春节）的饭一起煮了，因为大年初一只能吃剩饭，这叫年年有余；大年初一时餐桌上必须有煲汤和青菜，这叫做风调雨顺；大年初一不可扫地，叫做底子厚，财宝归家。所以，家中的女主人必须于年三十晚打扫好房间后，将这把旧扫帚藏起来，要等到元宵节后才能够拿出来继续使用；至于年初二扫地，只能用新扫帚，叫做新起新发。更因为，这十几天里若谁不慎被旧扫帚打了，就昭示会被扫地出门或下辈子变成扫帚星。

至于守岁这习俗，直到现在人们都遵循。守岁时也有些讲究，快到转钟（23点至0点）之间，要从火炉里夹出十二颗木炭放在火炉旁。这十二颗木炭是有大学问的，是第二年的天气预报，即每一颗木炭是昭示着相对应的那个月的天气情况。若相对应的那颗木炭燃烧的时间长，就说明那个月的晴朗天较多；若燃烧的时间短，就昭示着相对应的那个月阴天或雨天多，好准备农具，按照这昭示的天气来安排一年的生产，据说很灵验。关于这个有没有科学性，就没有人去探究。

更有一个讲究，是“三十夜的火、月半夜的灯”这一说。这就是说大年三十晚上火炉里的火必须燃烧到初一凌晨，而灯则于年三十到初二夜以及月半夜（元宵节）这个夜晚必须照到通宵，这样既可驱除邪气，也照亮先祖回家的路；特别值得提醒的是年三十夜里必须从火炉里取出一段未燃尽的木柴，弄熄火，收藏好，于月半日夜再拿出来烧，这叫香火有继。

如果谁家小孩的嘴巴在平时乱说话，那么这家的家长必须在吃年饭前将其拉到茅厕里，用粗纸或者小柴棍刮嘴，这样，小孩说的不吉利语言就不会应验。

有一年，我村里有兄弟俩，不信这个邪。于一年的年夜饭时，拼命喝米酒，将铁锣罐里的米酒喝没了，弟弟还用勺子刮着铁锣罐说：“娘，米酒没有了，已经喝完了，我还要吃。”他们的母亲听了很生气，但又不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回答：“有，有的，有很多，吃不完的。”

弟弟又用勺子敲打着铁锣罐的底部，发出很大的声响问：“哪有啊？哪有啊？娘，一滴米酒也没有了。”他们母亲连忙回答：“有啊，铁锣罐里有啊，等我来装（盛）给你。”哥哥即刻起身过去，望了一眼锣罐，说：“娘，真的一滴米酒也没有了，你用什么装啊，只有放些水进去才叫有。”

他们母亲起身将自己碗里没吃完的倒在锣罐里，说：“这不就有剩余的，吃不完的。”弟弟故意说：“那是吃残的，不要。”这时，在一旁的父亲听了，很生气，瞪大眼睛望向两兄弟。哥哥连忙笑着说：“弟弟，你看爸爸的眼睛泛白了（方言，指即将死去的人）。”

他们父亲听了，很生气，终于发火，抓起一块骨头掷向俩儿子。哥俩急忙侧身让过，那骨头就打在门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哥俩跑出去，弟弟笑着说：“哥哥，你看我们爸的骨头打得鼓响（意指死了多年的人）。”

我的母亲虽然没读书，但贤淑，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是让我们兄妹明白，她是曲线说教，让我们讲禁忌。当然，我们都不会忤逆母亲。其实，那哥俩后来不仅没有出事故，反而很有出息，恢复高考后，先后考上大学。

村里还有一个村民，在大年初一起个大黑早，先跑到村东头撞到一堆头年三十晚上他自己搁的柴，大叫：好兆头，我今年东方遇财（柴）。又再跑到村西头碰到一个年三十晚他搁的襁褓，又大吼：好兆头，我今年也西方遇宝（褓）！可是，那年到了年底，他自编自导的好兆头也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只是，到后来，还是改革开放的政策，让村民们真的遇上好兆头，都盖了新房过上好日子，更有很多的人都在城里市区买了商品房。这说明，只有好政策才能让老百姓富裕起来。

我在广州打工至今已近二十八载，但是，自2012年父母亲先后去世，我独自在广州过了十一个年。我每年都会煮年饭，也会炒四盘菜，给逝去的父母亲上年饭（故乡在吃年饭前对逝去的先辈的一种祭奠方式）。不过，我一直谨守儿时的禁忌。我记得2010年，我回去陪母亲过年，一次与母亲谈到禁忌这风俗。母亲说的一段话震撼了我。母亲说：“其实，禁忌讲不讲？重要不重要？这是一回事，而另一回事是能让人养成一个好习惯，不说脏话，有修养。”

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有着丰富深厚的古文化，每一个地方都有各自流传下来的传统习俗，虽然是人为的产物，但是，祖先制定了它，再经过后面一代人一代人不停地传承、演绎，有其辉煌灿烂的内涵，这些民间的文化，这也值得我们记载并传承。

【作者简介】：余清平（砌步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广州市花都区作协副主席，编辑。著有小说集3部以及长篇小说《雪莲花》等。获“善德武陵”杯.全国微小说精品一等奖等奖100余次。作品刊《小说选刊》《作家文摘》《安徽文学》《湘江文艺》《中国铁路文艺》《芒种》《作品》《辽河》《微型小说选刊》《北方作家》等300多家刊物，有一百多篇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文学选本”“新中国七十年微小说精选”“世纪微小说精选100篇”等精选本，以及全国各省市中学语文试卷、中考语文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