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导师，学术上的水平不多说，简单谈几句我和老先生的几件日常事。

程门立雪时，巧了，恩师也姓程。每到周末，我们一起去学校公共澡堂子洗澡，去之前已经说好，互相替对方搓背。

和导师在澡堂子里赤条条相见这件事，一开始我是极不能适应的，总觉得这样的方式极不成体统。

只是导师先发话了，我也不能违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跟着。

当时我们那个研究所，规模还可以，职工一百多人，研究生一百五十来人，博士后、客座及访问人员人数浮动较大，一般二十来人。

澡堂子只有周末两天开放，周六是男浴池，周日是女浴池。

这个澡堂子看起来更像是茶水间，一共两间半房子，进出口处半间房子是澡堂管理员兼锅炉工的休息室，同时还兼作检票室。

与这半间房相邻的一整间房在中间打了隔断，一半是更衣室，一半是锅炉房。

再往里一间房就是洗澡间，里面架设了二十六个淋浴头。

澡票统一发放到各室，随用随取，免费。

第一次和导师去洗澡，我有点不好意思守着他脱衣服，磨蹭着叠衣服、换拖鞋。

导师没有那么多顾虑，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往小柜子里随便一塞，提着小篮子就去了里间，还不忘回头催促我，快点，就半个小时，回去还有实验。

我赶紧脱光衣服，提着小篮子尾随着导师进入。

洗澡间里水汽氤氲，模模糊糊谁也看不清谁，我倒是放松了许多。

先找个淋浴头，转动冷热水控制阀，把水温调到自己舒服的温度。

导师189cm身高，微胖，五大三粗的样子。

我当时身高178cm，略瘦，在他面前像豆芽菜。

我先帮着他搓背，先打肥皂简单搓一遍，冲去肥皂水后再仔细搓一遍。

轮到导师帮我搓，他说他的体格比我大，背部面积比我大许多，公平起见，我给他搓两遍，他给我搓三遍。

我心说搓十遍也是洗了一回澡，即使把肉皮搓破了也是那么回事。

导师见我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就说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补偿我多余的劳动付出，然后指指他的装着洗浴用品的小篮子，说我可以用他的沐浴液和洗发水，他用自己的物资支付我多余的劳动。

我说这个方法好。毕竟导师用的都是师母给他准备的牌子货，不像我用的，都是女友给我准备的地摊货。

后来再去洗澡，我干脆就不再提我自己的小篮子，我主动提起导师的小篮子，导师背着手跟在我身后。我问导师是不是应该他走在前面，导师说我走在他后面经常学他走路，不老实，还是他走在后边。

读研阶段，很多学生称呼自己的导师老板，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导师每月要给你发钱，虽然有多有少，对于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说，还是很看重的。

我们工科专业，导师接手的除了纵向课题外，还有不少横向课题，大都是企业项目。

我的导师因为名声太大，除了每年的国家课题外，横向课题更是接到手软，当然导师不是来者不拒，每年他都要挑选几个，分给我们几个学生去做，他选的课题一般与我们的专业相关，其实更像是学习过程中的实习阶段。

有这样的课题量，自然导师手里的经费比较充裕，每月都会发给我们一些做生活补贴。

端人家碗，吃人家饭，称呼人家一声老板似乎也是顺理成章，有的导师给的多，有的导师给的少，反正多多少少都给点，所以大部分读研的学生，喜欢称呼自己导师老板。

我的导师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他说老师就是老师，哪有那么多市侩，你们拿到的是国家给的助研津贴和自己的劳动所得，又不是我自掏腰包，我怎么会是老板？

所以我们师兄弟姐妹从来不称呼导师老板，因为导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导师却经常自掏腰包请我们改善生活，除了逢年过节去他家吃饭外，平时每周要和我们一块聚餐一次，偶尔他有科研会议需要出国，也会把钱提前留下，安排我们的大师兄带着我们出去改善生活。

除了定期聚餐，平时导师也非常关注我们这些学生的生活情况，不定期会给你的饭卡里充值，会给你几百块钱去买件应季的衣服。

导师在我们的学业问题上非常苛刻，他本身是科学家级的学术权威，所以希望我们不但要学好专业，对于和专业相关领域的知识也要有基本的了解，以至于我们写毕业论文时，都有申请双学位或者多学位的念头，只是相关规定不允许，想法才没有实现。

导师的时间观念很强，平时看起来不拘小节，对于课题方面的重视有些不近人情，我们师兄弟被导师训斥，大部分都是因为科研方面的问题。

对于我们的学业，导师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果他的学生学业不达标，在外人面前也就别说是他的弟子。

毕业答辩时，根据规定，导师只能列席不能参与，因为我当时的论文有些争议，真正体会了一把作为“犊子”被护的感觉。

对于论文怎么说呢，本科毕业论文，硕士毕业论文，博士毕业论文，举个例子说明他们的区别就是:

屋里有只老鼠，老师过去打死了，拿过来给你，你把这只死老鼠交上去了，这是学士论文，也就是本科毕业论文；

屋里有只老鼠，老师说在桌子底下，给你了一样工具，你把它打死了，交上去，这就是硕士论文；

告诉你某一个空间，可能有只老鼠，你自己找到它，并自己制造工具，用自己制造的工具打死它，交上去，这是博士论文；

这是当时我们中间比较流行的说法，区别就是有的博士论文的描述是“一个特定空间，确实有一只老鼠”和“某一个空间，可能有只老鼠”，显然前者要比后者容易很多。

我当时的论文的问题是，我否定了老鼠的存在，认为那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只未经驯化有点野性的猫！

这个玩笑就开大了，我当时发现了这一点决定要向着这个方向写时，和我的导师详细谈过，当时他的科研任务比较重，在几天时间里，我们见缝插针谈了许多，谈完后我是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导师连续半个月没有和我再谈及那个问题，我从期待到惶恐，又从惶恐到绝望，我想我要重新选题了。

大约二十天后，导师给我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六百多书籍和资料的名字，告诉我，大胆写，有什么困难找他。

我的就要熄灭的小火苗就像扔进了几把干柴，又慢慢炙热起来。

最后答辩，其实答辩委员会里就坐着几个师兄师姐，没办法，导师桃李满天下，只要是这个专业领域，随便都能遇到同门师兄弟姐妹。

大概是他们早就对我的结论有很大的异议，早就准备了一箩筐问题，我的十几分钟的论文介绍还没有结束，他们已经急不可耐，直接说不用在无关紧要的程序问题上浪费时间，然后就是若干个为什么。

导师列席答辩会，坐在一旁开始没有发声，只是默默坐着，看着我在讲台上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直到一位答辩委员会的老师提出这样的结论是不是伪科学时，导师冲上了讲台，开始大杀四方。

一番唇枪舌剑，导师舌战群儒，一位答辩委员会的老先生被导师气的身子直哆嗦，因为这位老先生说出了“伪科学”三个字！导师直接一句“不学无术”怼过去。

最后有惊无险，论文通过。

后来，那位老先生又找到我，还是和我讨论论文的事，当我搬出几十万字的材料笔记时，他一愣说你的结论应该是对的，我可能误会老程了。

毕业时，导师希望我留所，我当时无意于一辈子献身科研，还是选择了进京工作。

导师在很多领域成就斐然。